這天夜裏,他們遭遇了第二十七次圍攻。鐵星霜察覺得早,背著納蘭小七藏身一株大樹上。二十餘名騎士圍住已熄滅的篝火,一人下馬,捏了把灰在手裏,向為首模樣的人回稟:“大人,還是溫的。人不會走遠!”
那人劍眉一軒,仰麵張望,目光掠過鐵星霜和納蘭小七藏身的大樹。火把明滅不定的光裏,是一張極威武的麵孔。納蘭小七覺得眼光似和他對了對,心頭微微一動,然而那人的眼光略停了停,便轉開了。納蘭小七剛吐了口氣,那人忽然踢蹬擰腰,一掠而起,挾一道劍光直撲他和鐵星霜藏身的大樹。鐵星霜似早有防備,手臂在樹幹上一撐,背著納蘭小七縱了出去。
“你知道麼?”那人緊追不舍,縱身飛掠,在鐵星霜身後微微地冷笑,“鐵星霜,我早就想要殺你了——”
“是麼?”鐵星霜淡淡地問了一句,眼光往下一張。樹下的二十八騎已發動,追隨著他來往奔馳。火把將這荒郊照得通明,閃爍的劍光下,衣影交錯,有若鬼魅。
“得不到的,就毀掉。這一向是我做人的原則。你不接受我可以,但怎麼能跟別人私奔呢,嗯?”那人劍尖爆出一團銀花,緊咬鐵星霜雙腿不放。鐵星霜背著納蘭小七,行動多有不便,下麵又不時有冷箭射來,一時間險象環生。
“枉你一世聰明,原來也有做糊塗事的時候……劫獄殺人,反出公門……嗬——”那人微微地歎息,聲音裏卻是掩不下的興奮,“小鐵啊小鐵,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你。你怎麼膽敢給我們這個毀掉你的機會?”
說話間,那人劍影一分,疾刺鐵星霜兩膝。是分影劍!納蘭小七心頭一跳。分影劍絕跡江湖幾十年,十年前重現江湖,除了江南總捕張伏虎,別無分號。納蘭小七早知他的名號,卻一直不曾交過手,沒想到竟在這裏遇上了。張伏虎的話很暖昧,帶著某種扭曲的恨意。納蘭小七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出,張伏虎一定在鐵星霜這裏碰過釘子。能恨成這樣,想必這個釘子碰得不輕。
這會是個什麼樣的釘子呢?納蘭小七微有些好奇,低頭看鐵星霜的表情。鐵星霜屈膝踢開刺來的兩劍,身子一蕩,落在遠處的一根樹枝上,清麗的側臉上水波不興,卻根本看不出一絲喜怒來。
張伏虎長身而起,自上而下搏擊,分明是要迫鐵星霜下地去。鐵星霜仗著身法靈活,隻在樹上與他纏鬥。
鬥了片刻,底下的二十八騎中,又有三人踢蹬而起,掠上樹梢。鐵星霜本是死活不願下地,見那三人上來,身子憑虛借勢,竟然自半空中折下,迎著其中一人揉身撲去。那人絕非庸手,不過打了一個照麵,便慘叫一聲摔下地去。納蘭小七伏在鐵星霜背上,看得一清二楚,鐵星霜竟是將手臂一探,生生摳出了那人的眼珠子。納蘭小七早知道鐵星霜心腸剛硬,卻沒想到是這麼個狠法,心裏一陣惻然,忍不住轉開眼睛。
張伏虎大喝:“布陣!”下麵的騎士立刻結隊,彎弓搭箭,對準了鐵星霜。
鐵星霜仿佛早算到了這一招,腳尖在那被摳了眼珠子的人身上一點,大鳥般淩空躍起,其快如電,其疾如光,射向張伏虎。張伏虎冷笑一聲,長劍翻轉,疾刺鐵星霜雙膝。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要鐵星霜的命,隻是要傷他。鐵星霜衝至張伏虎麵前已是強弩之末,張伏虎微微一笑,鐵星霜卻突然低下身子去,將自己的胸口對準了張伏虎的劍尖,臉微微上仰,望著張伏虎一聲輕笑。襯著清朗的月光,好一種豔色撲麵而來,張伏虎心頭一亂,握劍的手不禁一滯,竟是再也刺不下去。
對鐵星霜來說,這便夠了。絢爛奪目的輕笑中,鐵星霜雙手撫上張伏虎的小腿,輕輕的一握,順勢而上,一路疾走。極靜的夜空中,有某種叫人牙酸的“喀喀”聲響起,張伏虎痛吼一聲,長劍往前猛地一刺,已是不顧鐵星霜的死活了。鐵星霜淩空飛起,落到張伏虎背後,纖長的手指在張伏虎脊椎上一握一抓,換來張伏虎的第二聲痛吼。
“就算我給你機會,”鐵星霜笑容極淡,聲音極輕,然而字音清冽,如冰澌雪溶,“你就能毀掉我?”
張伏虎轟然倒下,直往地上栽去。兩個手疾眼快的飛身而上,搶住張伏虎的身子。納蘭小七看見張伏虎的身子不停抽搐,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鐵星霜剛才用的是截勁,將張虎雙腿雙腿筋脈一根根截斷,最後那一握一抓,卻是將張伏虎的脊椎弄斷了。納蘭小七心頭掠過微微的寒意,附在鐵星霜耳邊輕聲歎息:“誰要是喜歡上了你,那一定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鐵星霜微微一震,側頭望向納蘭小七,漆黑的眸子裏微光閃動。大敵當前,哪裏是發呆的時候?納蘭小七嚇了一跳,指住迎麵刺來的長劍大叫:“劍啊,笨蛋!”眼看等鐵星霜動手已是不及,納蘭小七無奈,隻得屈指彈去,他內力受製,被劍上的勁力一震,胸口一陣火燒般的疼。這片刻的功夫鐵星霜已回過神來,飛起兩腳,逼開那二人。納蘭小七胸口悶得厲害,忍不住罵鐵星霜:“小祖宗,你正跟人動手呢!是不是要害死老子?”
張伏虎是眾人之首,他受了這樣的重傷,人心頓時亂了。鐵星霜背著納蘭小七淩空掠起,朝遠方遁去。亂箭一陣飛射,卻擋不住那疾若流星的去勢,片刻功夫,鐵星霜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鐵星霜的人不大對勁兒,常常恍恍惚惚的,這些納蘭小七是知道的,但正和人動手的時候突然發呆卻是前未有。想到那時的險狀,納蘭小七不由得來氣,一路上嘟嘟囔囔地數落鐵星霜。鐵星霜一聲不吭,隻是背著他急奔。
納蘭小七說累了,便住了嘴,趴在鐵星霜背上欣賞一路的風光。月上中天,清輝脈脈,將郊野照得如透明一般。納蘭小七忽的一笑,攬住鐵星霜的脖子悠然道:“沒內力也是有好處的,至少不用這麼累……”手掌觸到鐵星霜的脖了,隻覺濕淋淋的盡是水。他心頭一凜,擰過鐵星霜的臉來。鐵星霜額上滿是冷汗,臉色慘白,益發襯得一雙眼睛黑得嚇人。
“你受傷了?”納蘭小七剛問了一句,整個人突然朝前麵摔了出去。這裏恰好是一片長坡,兩人纏成一團,骨骨碌碌地滾了下去。好一會兒才落到底兒,納蘭小七翻身爬了起來,鐵星霜卻爬了幾爬都沒能起來。
鐵星霜左腿的褲管已被鮮血浸濕,幾乎能擰得下水來,想來是被張伏虎的劍砍中了。納蘭小七捋起褲管一看,不由吸了口涼氣。傷在大腿上,入肉極深,天知道鐵星霜是怎麼背著他跑這麼遠的。
鐵星霜封了傷口周圍的幾處大穴,前些天給納蘭小七敷鞭傷用的藥還剩了不少,誰知敷了一層又一層也不見血止住。納蘭小七急得團團轉,關切之情溢於言表。鐵星霜看得奇怪,“我死了不好嗎,你急什麼?”
納蘭小七歎息:“我好像愛上你了。”
鐵星霜抬頭,微有些訝然地望著納蘭小七,仿佛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好一會兒,淡淡道:“誰要是喜歡上了我,那一定是倒了八輩子的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