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星霜指望不住,隻有自救。春水一心置他於死地,可利用的隻有葉青蘿。為今之計先脫身再說,天下之大,有的是奇人異士,未必一定就死。就算……納蘭小七心裏冷笑,就算要死,也不能這麼死。他主意打的正,哪料春水時刻留心葉青蘿,竟再沒有一星點的機會。
眼看著已到武昌,不禁心灰如死。自武昌往西,不過十數裏就是當日扔金牌的地方。鐵星霜一旦拿到金牌,春水豈能放過他?納蘭小七心中憂急,卻不露在外麵,依舊是談笑自若,風度翩翩。鐵星霜和春水都不動聲色,隻有葉青蘿,一味地逃避納蘭小七的目光,甚至不敢和他說話。納蘭小七心裏覺得好笑:當日見麵就打的是葉青蘿,如今心軟可憐他的,也是葉青蘿,這世界還真是有趣。
到武昌時已是午後,依著春水的意思,時間尚早,不如立刻去取金牌,鐵星霜卻道:“到了武昌,豈可不登一登黃鶴樓?”
葉青蘿唯師兄意思為準,春水是書僮身份,納蘭小七的意見忽略不計,四人之中自然是鐵星霜說了算。幾人喬裝打扮,來到黃鶴樓上,將三樓整層包下。納蘭小七暗自奇怪:鐵星霜怎麼忽然如此大方。憑窗遠眺,大江茫茫,好不開闊。鐵星霜命小二搬了一大壇酒上來,又將店中招牌菜擺了一桌。
鐵星霜先坐了,葉青蘿坐在他左手邊,納蘭小七在這種事上最不客氣,大大咧咧坐到鐵星霜對麵。鐵星霜不講究禮法,春水卻遵禮,一路上定要鐵星霜開口才肯坐。仍是鐵星霜吩咐了一聲,方才側身坐到鐵星霜右邊的位置。
鐵星霜指著其中一道菜向葉青蘿道:“元人馬祖常有句詩:南遊莫忘武昌魚。這是個好東西,配了火腿、冬菇、冬筍和雞湯,味道十分鮮美,師妹嚐一嚐。”
葉青蘿拈起筷子嚐了一口,讚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鐵星霜微微一笑,給春水和納蘭小七各夾了一塊兒。春水道了個謝字,默默吃菜,納蘭小七一路上不曾受過這種禮待,心裏暗奇,不由提高了警剔,嗤的一笑,心想:這算什麼呢?
鐵星霜好似沒聽出這聲笑裏的譏諷之意,手拍酒壇曼聲吟道:“漢陽渡口蘭為舟,漢陽城下多酒樓。當年不得盡一醉,別夢有時還重遊。”
納蘭小七沒想到他那麼冷漠的性子也會念這樣的詩,斜睨了眼看他,見他清麗的麵孔上浮著一抹淺笑,眼卻是深不見底的黑,忽的眼波一轉,兩道清光射向他,眼中似有情似無情。納蘭小七吃他的虧太多,再不肯上他的當,也不肯認輸,便也擺出萬種風情出來給鐵星霜看。論到風流蘊藉,納蘭小七要在鐵星霜之上,他隨便一個姿勢都是好看。他們臨江而坐,夕陽餘暉打在納蘭小七身上,給他鑲了一道淡金的邊兒,隻覺豐神俊逸,飄逸出塵,仿佛他整個人都在發光似的,
葉青蘿偶然一轉眼看見納蘭小七,雖是見慣了鐵星霜的清麗,卻也不由得錯了錯神。竟有些不敢逼視他的容光,要轉開眼睛,卻又不舍。
鐵星霜低頭微微一笑,提起酒壇倒酒,春水起身道:“公子,讓我來。”鐵星霜微笑著搖頭,將四隻酒碗倒滿,淡淡道:“采摘了鮮桂花浸入燒酒中,待兩年後釀成桂花露汁,售時將桂花汁溶入白酒中,便成了這桂花燒。”
葉青蘿嚐了一口,呸地吐了,鐵星霜哈哈一笑,夾了一筷子菜喂她。葉青蘿急急忙忙咬住,嚼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是鐵星霜第一次喂她吃菜,臉忽的紅了,又喜又羞,低頭嬌嗔:“師哥騙人,難喝死了。”
鐵星霜道:“那是你不懂酒。”眼望納蘭小七。
納蘭小七飲了一口,道:“酒是好酒,可惜味太薄。”
鐵星霜不動聲色地說:“對佳人,觀美景,不宜烈酒。”
納蘭小七哈哈大笑:“長河落日,敵友相對,生死相決一線,難道不當飲烈酒!?”他鬱積了多日的悶氣,忽然再也忍耐不得,一瀉而出,一拍桌子,喝道:“小二!要最辣最烈的燒刀子!敢摻一滴水,大爺一腳跺爛你的招牌!”
小二見他神色暴戾,不敢多言,片刻功夫抱了一壇酒上來。
納蘭小七不管別人,給自己和鐵星霜各斟了一大碗,“那天你我拚酒還沒分出勝負來,今日再來。”
鐵星霜淡淡道:“你彩頭都得了,還有什麼不足?”
納蘭小七正仰麵將一碗烈酒往喉嚨裏道,聽了這話,隻覺血脈一張,一口酒險些噴出來。當日賭酒之約曆曆在目,眼前一熱,仿佛依舊是當日在船上,他意氣風發,壓低聲音和鐵星霜調笑:“我若能僥幸不輸,願與君春風一度。”
他與鐵星霜何止春風一度?究竟是多少度,隻怕也難算得過來了。勉強將嘴裏的酒咽下,禁不住咳起來。燒刀子酒性最烈,他隻覺一道火線流進胃裏,似在裏麵燒起了火,那火苗一把把地往上竄,仿佛連血液都要沸騰了。抬頭怒視,鐵星霜這罪魁禍首卻笑得開心,他心裏越發地惱,又深深地驚異:今天的鐵星霜實在是太不對勁兒了。
葉青蘿在一旁問:“師兄,什麼彩頭?”
鐵星霜麵不改色地說:“刮鼻子。”葉青蘿微覺失望,春水麵色不動,一望即知他根本不信這句話。
納蘭小七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如果此時把那彩頭說出來會是什麼效果。眼望對麵,鐵星霜已將手裏的酒飲盡,將兩隻碗重新斟滿,淡淡道:“好,你我再賭一把。”
納蘭小七故意加重口音:“彩頭和當初一樣麼?”
鐵星霜手撫酒壇:“以這一壇為限,均作兩份,誰先喝完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