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義父……義父……”鐵星霜幾近崩潰,靠著牆壁軟軟滑下去,跪伏在諸葛明彥腳下,死死抓住他的袍角哀鳴,“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
諸葛明彥低頭望著腳下顫抖哭泣的少年,低聲道:“那天看到的一幕,帶給我的衝擊太大了,很久之後我都無法忘掉。於是我把你送去了海南,我以為這樣就會忘了你。”他眼中露出微微的嘲諷無奈之色,“可你為什麼要回來呢?聽說你到了京城,你可知我是什麼心情?我想看看五年不見,你成什麼樣子了,又怕見你。”
“那天從桅花廳的窗子,我看到你的背影,我終於知道,原來我早在八年前就完了!星霜,你不該回京師。但我是神機侯,是你的義父,我戎馬一生,未嚐一敗,我就算管不住自己的感情總能管住自己的人。你送你去京兆尹門下做捕快,看著你緝盜捕凶,快意人生,後來知道你不能走出當年的陰影,我親手調教了春水送給你。你知道不知道,每天每夜我都在嫉妒他啊!堂堂的神機侯嫉妒一個男寵,說出去誰信?!”
“可是沒關係!隻要看著你快快樂樂的,我有足夠的勇氣和毅力對自己殘忍,因為我是諸葛明彥。我告訴自己,喜歡的東西不一定要得到,守護著也是一樣的,隻要看著你就好了。可是,你卻在三年之後突然請旨南下。”
“於是我又告訴自己:你走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這也好,與其飲鴆止渴,不如壯士斷腕!可是——”諸葛明彥沉靜麵容中綻開一絲淒涼的笑意,“可是這一次我又錯了。整整三年啊,看得見摸不著,一天天都活在煎熬裏,突然之間連看也看不見了!我突然發現,我受不了了,堂堂的神機侯諸葛明彥竟然想念自己的義子,想得快要瘋掉了!原來,我也不過是個凡人!我終於問了一個自己從來不敢想的問題:我為什麼……就不能得到你呢?”
諸葛明彥的神色越來越瘋狂,眼中的星星之火燒成了燎原之勢,他字句堅定,如有千鈞之力:“然後,我想明白了!我是堂堂的神機侯啊!除了我自己,這世上有什麼人能阻止我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隻要我願意,你就是我的!”他笑了笑:“想通了這一點,我忽然發現,以前受的那些煎熬純粹都是自尋苦吃。”
“你那麼聰明,怎麼就沒想到——你是我的人,我不點頭,康王怎麼會膽敢打你的主意?九龍杯……不過是召你回京師的一步棋罷了。我鋪好了路給你走,可惜你太過聰明,走上了另一條路。”諸葛明彥彎腰,勾起鐵星霜的臉,直視那一張揉合了震驚、絕望、痛楚之後,一分分在崩潰在沉淪在痙攣的麵孔,柔聲道:“星霜,你不能怪我沒有給你機會。隻要你剛才肯答應跟我回京師,我還是想試一試繼續做你心目中那個義父的。可你拒絕了我。”
“義父……”鐵星霜被強迫抬頭,痛苦地望著高高在上曾經被他視若神明的人,喃喃喚了一聲,眼角緩緩滾落一行眼淚。
諸葛明彥輕聲道:“從今日起,一切都結束了。”
“義父!”鐵星霜忽然大叫了一聲,是那種從肺腑中掙紮著爆發出的呼喚,音色淒厲,帶著磣人的寒意,“義父!義父!義父!”他大叫著抱住諸葛明彥的腿,仿佛不甘,又仿佛想挽回點兒什麼。
“太遲了,太遲了。”諸葛明彥淡淡一笑,“那杯茶叫做‘散功茶’,是我以千兩黃金的代價換來的,無色無味,平常人喝了沒什麼,練武的人卻嚐不得,茶入口,全身功力散盡,再動不得武。從今往後,再沒神捕鐵星霜了,你就留在我身邊吧……”
鐵星霜眼中的光一點點地弱下去,終於化成了灰燼,曾經寒光凜凜、神彩照人的眼眸化成了撕不開、斬不裂的灰。諸葛明彥伸出手,想抱住鐵星霜,被鐵星霜一把推開。鐵星霜踉蹌著逃開,撞倒茶幾,薄胎青瓷的茶盞跌得粉碎。鐵星霜撲到地上,伸手摸住了一塊碎片!諸葛明彥閃電般抓住他的手,瓷片帶過臉頰,鐵星霜臉上劃了道長痕,急切間看不出深淺來,鮮血急湧,將一張清麗可憐的麵容襯得猙獰如惡鬼。
“我毀了……毀了這張臉!”鐵星霜喘息著尖叫!
諸葛明彥製住他的掙紮,舔去鮮血,低不可聞地輕歎:“傻瓜,你以為我諸葛明彥隻為這一張臉嗎?”
鐵星霜失聲痛哭:“讓我死,求你,讓我死吧!”
諸葛明彥捧珍寶般將鐵星霜禁在懷中,手指虛籠在這日思夜想的麵龐上,不敢觸摸,仿佛碰一碰都是褻瀆,輕聲問:“為你煎熬了整整九年,你說我如何能,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