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明彥沉吟良久,緩緩道:“我明白了。”
鐵星霜黯然道:“義父教導我,官場中多的是黑暗腐朽,需要一股清流予以洗滌,為成大事需不擇手段。要做個好官,就要比汙吏更狡猾更奸詐,我努力在學。隻是,義父,我累了,不想再和他們周旋了。”
諸葛明彥望著他:“看來你心意已決了。”
鐵星霜叩首下去:“望義父成全。”
諸葛明彥在鐵星霜身後久久地站著,仿佛在回憶什麼,又仿佛在思索什麼,良久,他拍了拍鐵星霜的肩,淡淡道:“你想做的事,我什麼時候沒有幫過你……說起來,我們也有多日未見了,你坐下,陪義父說幾句話。”
鐵星霜與諸葛明彥感情極深,在京師時便不甚拘禮,聽了這話,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側身坐了。見諸葛明彥伸手倒茶,連忙搶過,低聲道:“我來。”
“這是聖上禦賜的龍井貢茶,我知道你喜歡,便帶了來。”諸葛明彥淡淡道,眼光落在鐵星霜執壺的手上。
紫砂壺在燈下泛著烏紅光澤,益發襯得鐵星霜的手腕皓白如玉,那麼纖細修長的指骨,好看得叫人心驚。茶盞是薄胎的青瓷,以溫水潤過一遍,將茶湯傾入,細細的水聲裏,水氣撲開,沁人心脾的茶香便幽幽散入鼻翼。
諸葛明彥接過鐵星霜遞來的茶盞,低頭瞧去,衣袖遮了燈光,本應清碧的茶色竟是不見底的沉黯,亦如他此刻的眼神,黝黑得不見底。
“味道如何?”諸葛明彥望著鐵星霜。
鐵星霜微微遲疑:“這水是……”
“是我從京師帶來的玉泉的水。”諸葛明彥點頭微笑,“你這嘴刁得很,不但說話刁,味覺也靈敏,什麼都逃不過它。”
鐵星霜也微笑起來:“連著喝了三年,想忘也忘不了。”
“是啊,連著喝了三年。”諸葛明彥露出回憶的神色,“你從海南回京師的時候活脫是個小酒鬼,隔分岔五就要大醉一回,我隻好拿了禦賜的龍井授你茶道。辦法倒是不錯,你棄酒而改飲茶,代價也不小,我珍藏的茶葉都進了你的肚子。”
“義父的垂愛,星霜終生難忘。”
“可惜——”諸葛明彥望著手裏的茶碗,悠悠道:“京師有龍井茶,有玉泉水,有義父,卻留不住你。”
見鐵星霜低頭不答,諸葛明彥菀爾一笑:“人的一生中,總會記住一些事,想忘也忘不了。我老了,也總會想起一些老事兒。比如南下的路上,我總會想起第一次見你時的情形。”
鐵星霜麵色微變,難堪地說:“義父……”
諸葛明彥定定地看著他,麵上笑容不變:“我率一千精兵攻打雙龍山,在山腳下發現了被雙龍山強盜殺死的商隊,男男女女總有百十號人,都死光了。上到山上,山寨外麵正在輪奸搶來的女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的母親因拚命反抗,被掛在山寨門口的一口長槍上,我到的時候她還沒有斷氣,知道她已活不成,這口氣吊著不過是多受苦,我親自送她上了路。那一次是突襲,都打進山寨了他們才發覺,我提著金環紫金刀直搗雙龍山大寨主馮天霸的住處——當時你就在那兒。”
“別說了!”鐵星霜幾乎是跳起來的,臉色蒼白,手足劇顫。
諸葛明彥望著他,目光似在端詳他,又似端詳他身後漫長時光裏的那個孩子:“沒想到還有人喜歡男孩子,我有點驚呆了。你那時隻有十二歲吧,正被一個男人壓在床上。那麼一丁點兒年紀,就像一朵花兒,含著苞,還未放,潔白的皮膚襯著一床腥紅的綢緞,真是……真是漂亮。”
鐵星霜嘴唇青紫,渾身發抖,仿佛得了不可救藥的寒症,一步步不停地往後退。
諸葛明彥逼上去,不很近,一尺過半的距離卻也算不上遠,異彩流轉的眼眸中燃著星星之火,亮如鬼魅,可驚可怖:“你趴在床上哀苦求饒,隻露出半張側麵,濕淋淋的頭發搭在蒼白的臉上,我從來沒見過誰的皮膚竟會這樣的白,誰的頭發竟會有這樣的黑。”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鐵星霜掙紮著哀求,脊背撞在牆上,虛弱地撐住牆壁,仿佛不這樣做就要滑下去。
諸葛明彥麵容冷靜,如花崗石雕刻成的一般,繼續逼近,將淡紅的嘴唇湊到鐵星霜耳邊,以一種低沉的聲音耳語:“當時壓在你身上的不是馮天霸。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他們的四當家李虎成。馮天霸和另外兩個人在旁邊看,一麵看一麵笑。你當時在哭,眼腫了,嗓子也啞了,哭得也沒個調兒,乍一聽很像是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