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鐵星霜自長江往北,衝破重重截殺,將近德江府的時候在好幾處牆角見到了白薔薇的標記。神機侯表麵掌管天下兵馬,暗地裏兼著掌控江湖局勢的重任,府中原有通消息的暗號。白薔薇標記出現在這裏的唯一含義是:神機侯諸葛明彥悄悄南下了。

這天晚上,德州府第一妓館“金玉閣”後院的“流光樓”上,一盞孤燈,一壺清酒,燈下坐了一名神態雍容的青衣男子。他年紀已經不輕,眼角甚至有了淡淡的魚紋,一張麵龐亦稱不上漂亮,然而五官端正,眼神深湛,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度。

他拿起銀剪一鉸,燈光一壓,忽的一閃,室中頓時亮起來。

一陣風過,依稀間仿佛有什麼影魅在輕紗糊的門前浮動,男子笑了笑,“有膽子做,就要有擔當的勇氣。你這個樣子算什麼?”

門被推開,一名清麗少年低頭走進來,在男子麵前雙膝跪倒。男子既不叫他起身,也不說什麼,看著他的目光亦是淡淡的。

“義父。”鐵星霜輕喚了一聲,頭益發的低,“星霜來,是領受責罰的。”

“我諸葛明彥做事一向分明。有功必獎,有過則罰,你既然向我領受責罰,我問你,你錯在何處?”男子淡淡道。

“一錯,殺了公門中人,二錯,放了納蘭小七。”

“若時間倒流,你當如何?”

鐵星霜不防有此一問,良久方毅然道:“若時間倒流,我仍會殺人、放人。”

諸葛明彥忽的笑了,將手掌放在鐵星霜頭上,摩挲良久,柔聲道:“那些事我都已知道。若在場的是我,也不會饒過他們。那也怪不得你。”頓了頓,他又道:“可你不該放了納蘭小七。他雖受了些辱,但這等劇盜,放出去就是遺禍人間。”

鐵星霜道:“這個人倒不像江湖上傳的那麼壞,罪不至死。”

“你從前不是這麼心軟的。”諸葛明彥望著他。

鐵星霜沉默良久,從懷中取出金牌,舉過頭頂,“這是義父從聖上那裏為我請來的,我愧對義父的教誨。”

諸葛明彥眼光一跳,緩緩道:“還沒到這一步……”

“我想離開公門。”鐵星霜打斷了諸葛明彥的話。

沉默片刻,諸葛明彥站了起來,在房中慢慢踱步:“我時常會想起你從海南回京師那天的景象。那時是春天,你穿了一件石青色的罩紗衫子,十七八歲的少年,青春美好得讓人嫉妒,眼神兒卻孤獨深奧。你跟我說你想做捕快,我安排你在京兆尹手下做了捕快。你那時多狠哪,漠北劇盜郭東海竄入京師,膽大妄為,竟敢到禦花園撒野,你追到漠北,整整一個月功夫,將他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終於束手就擒。他的十二個師兄弟一路上營救,你設下重重圈套,盡數予以擊殺。十二個人,或穿腸、或斷手足、或剜眼目……那一種心狠手辣,連後來收拾殘局的老捕快們都看了心寒。”

鐵星霜道:“在一個小村子裏,他們將一百多名男女老少澆了油,綁在柴堆上威脅我。義父知道,我最恨妄殺無辜之輩。”

“你心腸雖硬,從不妄殺一人,這個我是知道的。”諸葛明彥點了點頭,“你回來後,我便向皇上請了這塊金牌下來,你還記得我贈此金牌給你時說過的話嗎?”

鐵星霜吸了口氣:“義父當日說:願你不負一身武功,不負此牌。”

諸葛明彥微笑:“隻為一個納蘭小七,你就要向我交此牌?”

“與他無關。”

“那是為什麼?”

鐵星霜沉默良久,輕輕吐出四個字:“天下皆濁。”

諸葛明彥微微一震。

鐵星霜慘然一笑,眼中露出輕蔑之色:“九龍杯一案傳得沸沸揚揚,義父可知,天下間早就沒什麼九龍杯了。”

他輕聲道:“元佑八年,康王進京覲見,皇上賜下寶物無數,九龍杯便在其中。然而就在當天晚上,康王第二子,小侯爺朱元可拿了九龍杯炫耀,失手將禦賜之物打碎。當時我也在場。朱小侯爺到底不放心,事後終於尋隙將在場的人盡數誅殺,他還來不及向我下手,討伐王屋山亂匪時遇流箭而死。自此,九龍杯之事沉埋,再無人知。十年之後,康王忽然聲稱九龍杯失竊,翻出這麼一個案子來,為的……不過是陷害我。”

“義父教導我,對付盜賊窮凶不需要講什麼仁義道德。我迫不得已,隻得將當時在應州府露過蹤跡的劇盜擒拿,選其中作惡多端且有作案時機的出來頂下九龍杯之案。”

諸葛明彥歎道:“於是你選了納蘭小七?”

“是。”鐵星霜點頭,“本來就要將他擒下,出了一點變故,反而落到他手裏。”他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溫柔,“他和傳聞中的……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