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也不理他,微微一笑,手指翻舞揉捏,片刻功夫,那銀錁子變成了一朵銀燦燦的花兒,瘦子悠然道:“姓謝的說你喝醉了,果然是喝醉了,竟瞧不出這是一朵花兒嗎?”話是對林俊南說的,眼睛卻看著謝曉風,似乎一個錯眼,謝曉風就會從這世上消失一般。
銀子本是極硬的,平日裏用時要拿了剪子來鉸,似他這般捏泥巴似的,用腳指頭也知道那雙手裏蓄著多大的力量。滿飯鋪的人都齊唰唰地看著謝曉風,心裏歎息:這樣一個英俊的小哥兒,怎麼惹上了這樣的厲害對頭。
謝曉風一張臉卻仿佛石頭刻成的一般,不帶一點喜怒哀樂,依然垂著眼睛,慢慢道:“你以為我是一塊銀子,呆呆坐著任你揉?”
林俊南一個掌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
謝曉風瞟了他一眼,“你覺得很好笑?”
“不好笑。”
“那你笑什麼?”
“這話奇怪了。”林俊南見這兩人是找謝曉風麻煩的,武功又是這般厲害,心裏頭十分的得意,倒有七分都顯在了臉上,嘻嘻笑道,“這裏又不是你家,我愛笑便笑,難道誰立了規矩,一定要覺得好笑才笑?”
謝曉風略一想,淡淡一笑,喃喃道:“你說的有理。”
林俊南笑道:“那是自然,我說的話一向都是有理的。”
“少他媽放閑屁!”胖子聽得不耐煩,喝道,“姓謝的,交出暖玉靈脂,我們兄弟給你個痛快。”
謝曉風道:“那東西我要了。”
“老子拿命換來的,你說要就要!?”胖子臉色越發難看,眉毛一聳就要發作,被瘦子一把拉住。瘦子朝著謝曉風揖手陪笑:“若是別的東西也就罷了,隻是那東西我們兄弟千辛萬苦得來,是要帶回去給我們少主救命用的,實在不能奉送。”
謝曉風道:“我也有用。”
瘦子這下子也急了,“什麼事兒都抬不過一個理字兒,閣下可別不講理。”
謝曉風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和你講理。”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飯鋪裏的人都大跌眼鏡。林俊南正袖了兩手,坐在一條凳子上蹺著腳看好戲,“撲哧”一聲笑得仰麵跌在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土仍坐回去,拊掌笑道:“有趣!有趣!”
瘦子轉頭看了林俊南一眼,眼光閃了幾閃,忽然也跟著笑起來,悠然道:“果然有趣。”
林俊南本以為他要大怒,不提防他反而這麼一笑,深覺詭異。便在這時,瘦子和胖子的人突然化成一條虛影兒,迅捷無倫地撲向謝曉風。那胖子看上去笨拙,此時一動,竟靈動自如,捷如飛鳥,也沒見他如何動作,已守在謝曉風右邊封住他的退路。瘦子正對著謝曉風,雙拳竟連蓄勢都不用,照著謝曉風的腦袋猛砸了下去。
他二人兔起鶻落,端的迅捷無倫,謝曉風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的,坐在凳子上連動都未動。林俊南最怕見血,心裏道一聲“完了!”避開了眼不敢看,等了等,卻沒聽到慘呼聲,覺得奇怪,睜眼一看,那瘦子張牙舞爪站在桌子前麵,胖子目瞪口呆站在桌子右邊,分明都被點中了穴道。謝曉風呢,仍舊好端端坐在那裏,右手裏依然抓著酒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林俊南武功不算弱,心眼更是通透,見他竟在一招之間製服了“生死門”兩名高手,心中不禁大駭。
常常帶著笑的瘦子這時也不笑了,大罵道:“小子,這梁子算是結下了!有種你就殺了老子!自有生死門的兄弟給我們報仇!”
謝曉風道:“我不殺你們。”
胖子怒道:“那就解開老子的穴道,咱們再來打過。”
謝曉風道:“你們打不過我。”
胖子怒道:“你剛才使了邪法不算,咱們再來!”
謝曉風冷冷盯了他一眼,突然手腕一翻,拔劍朝他腰中刺去。林俊南隻道這胖子要玩兒完,哪知劍尖卻在距胖子身體半寸處收了回來,轉而去刺那瘦子,林俊南以為他改了主意,又要拿瘦子開刀,那劍卻又在距瘦子身體半寸處收了回來。林俊南正滿頭霧水,隻見瘦子和胖子臉色大變,一步步向後退去,腿肚子篩糠般抖個不住。
林俊南江湖見聞廣博,心中一動,想起傳聞中有一種以氣馭劍之道,練到一定程度,能以劍氣傷人。他也是練家子,深知傷人容易,但似這般以劍氣解穴又不傷人半分,卻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了。
那一對瘦子和胖子自然也明白這裏麵的道理,臉色灰敗地怔忡了半晌,一跺腳,轉身一言不發地奔了出去。
林俊南想到剛才對謝曉風多有得罪,不禁覺得後怕,正想要悄悄溜走,忽見謝曉風冷冰冰的眼神掃過來,心裏不由得打了個突。
謝曉風道:“你怎麼不笑了?”
林俊南結結巴巴道:“我……我……為什麼要笑?”
“你不覺得好笑?”
林俊南腦門上汗都下來了,吃吃道:“不……不覺得。”
謝曉風淡淡道:“不好笑也可以笑,誰說一定要覺得好笑才笑?”
林俊南這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找茬,心裏暗暗叫苦,剛擠出個笑臉,眼前忽然寒光閃動,嚇得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連忙往後退,哪裏快得過謝曉風,聽得“拍”的一聲,臉頰上已挨劍脊敲了一記。接著人影一閃,分明就是謝曉風逼了上來。他再想不到今天多笑了兩聲竟惹出殺身之禍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張開兩手朝謝曉風的腿抱去,帶著哭腔叫道:“饒我一命!我知錯了呀,再也不敢冒犯你了呀……”
這一抱卻落了空。謝曉風從他頭頂掠過去,“叮叮叮”數聲刀劍相擊的聲音夾了幾聲悶哼自耳後傳來,緊接著是人們的驚呼聲。林俊南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人影一閃,謝曉風已回了座位。林俊南茫然地回頭望去,隻覺耳朵裏轟的一聲——剛才謝曉風一去一回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那邊竟有三人橫屍當場,一個胸口中劍,另兩個腦袋被砍了下來,身子癱在椅子上,手指裏扣著未來得及出手的針筒、飛刀。
喝了半天的冷酒,經剛才一番動作,酒意漸漸地逼上來,謝曉風頰上泛起層淡淡的緋色,原本岩石般蒼冷的麵容多了些生動的味道,眼光卻更加冷峻,注視著不遠處的店小二緩緩道:“你既然也想要我手裏的東西,就該過來搶。站那麼遠有什麼用?”
小二淡淡道:“我不搶,是因為我用不著搶。”還是那樣的鼻子眼,突然之間氣質完全變了,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陰冷的邪氣,“我平三笑自問一手易容術還是能唬得住幾個人的。你能認出我不是剛才的小夥計,自然是因為你已經知道酒裏有毒,對我留了心。你能知道酒裏有了毒,自然是因為剛才進攻那三人,牽動內力,令那‘凝冰散’提早發作。”他微笑著,連連搖頭,“你的劍太快了,就算中了毒我也不放心,現放著那三個柳門青刀的人就是榜樣。反正你一會兒就要死了,等你死了我再去拿,不是更保險?”
“這倒是個好主意。”謝曉風慢慢垂了眼簾,撫劍沉思。
平三笑凝視著他,突然詭秘地一笑,眼波流轉,目光灼灼,“話說回來,我倒真不忍心殺你。”想了想,又輕輕搖頭,“但你這樣強,我又萬萬不能留你,可真叫人為難。”
“為難麼,”謝曉風默然片刻,忽然也笑了,慢慢道:“我倒有個好法子。”他岩石玄冰般的冷峻神色裏本有一種憂鬱的味道,這樣輕笑時,劍眉輕輕一挑,星目微閃,別有一種調皮的味道。
平三笑看得心頭一陣輕跳,不由問道:“你有什麼好法子?”
謝曉風笑得甚輕,聲音也甚輕:“殺了你。”第一字吐出口,謝曉風已電射而出,第二個字出口,謝曉風的劍已自下而上貫進了平三笑的咽喉,左手往平三笑懷中一探又縮了回來,等說完第三個字,謝曉風又穩穩地坐回了桌子邊,淡淡道:“死了,就不用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