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南快,有人比他更快。那人身子在空中一轉,已將謝曉風從刀底下拉了出去。看清那人模樣,林俊南不由微一怔,怪叫:“你怎麼在這兒?”
卓青不理他,點了謝曉風身上幾處大穴,抱著他後退數步,林俊南這才看見站在那裏的褚連城。不知何時,幾十名錦衣人已經散布四周,將方圓百米圍得密不透風。
褚連城麵色微沉,向四名青衣人淡淡道:“各位好雅興,跑到我這兒來消遣。”
他們交換了個眼色,剛才問話動手的那青衣人打了個哈哈,抱拳一揖,“冒昧造訪,手頭不便,也沒什麼賀禮,本不想驚動褚大公子。葛飛龍見過褚大公子,祝褚大公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嘴裏說得熱鬧,眼睛裏卻閃著陰冷,全沒半分笑意。
褚連城背負了手,淡笑:“不敢。榮王爺身邊的侍衛長的禮我受不起。小南,你拿了人家什麼東西,還了吧。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你喜歡,咱們什麼沒有。”
林俊南不知道謝曉風傷得如何,不敢多說。連忙從荷包裏取出一隻小盒子扔過去。那青衣人打開看了,略一揖手,轉身就要走。
褚連城淡淡道:“各位忘了什麼東西吧?”
為首的青衣人微一怔,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扔過去,“一次三粒,一日一次,以純陽內力相助,三日內即可化解。”
褚連城拱手道:“多謝。”
榮王在朝中勢力極大,又是褚林諸家的大對頭,林俊南也不敢說什麼。眼看著他們走了,急忙跑過去看謝曉風的傷勢。褚連城卻比他手快,往謝曉風嘴裏喂了一粒藥丸,從卓青手裏取過謝曉風,向卓青道:“這裏交給你。”
林俊南幹急插不上手,隻得跟在褚連城後麵。怕林若蘭看了心驚,他們去的是附近的另一處小院。知道他們要來,這裏昨日就已升起炭盆。褚連城命人將炭盆升得旺旺的,解了謝曉風衣裳,見背上那一條傷痕,也不由一驚,黯然了一下,向林俊南道:“你來。我修習的內力不對路,要用你們林家的純陽內力。”
褚連城要把位置讓給謝曉風,一片衣角卻被謝曉風握在手中,他輕輕掰謝曉風的手。謝曉風抓著不放,喚道:“城……”褚連城身子微微一震。謝曉風眼神已有些渙散,強撐著道:“他們來搶……搶暖玉靈脂……”褚連城心中一動,問:“你那日說的帶給我的藥就是暖玉靈脂?我都說了不是什麼要緊的傷,你……”
謝曉風抓著他衣角的手越發地用力,眼睛睜得極大,似乎想要看清他,將他的樣子記在心裏,卻終於是漸漸失神了。
褚連城心頭一緊,一把攬住他的肩,急喚:“小謝!”
林俊南心中是無法言喻的震驚,烏溜溜的眼珠從謝曉風身上移到褚連城身上,又從褚連城身上移到謝曉風身上——蜀中七狼……治心脈的靈藥……禁欲的寂寞敏感身體……謝曉風的失意與苦悶……突然之間,那些想不通的事情都被一根線貫穿了起來。
褚連城將林俊南一把拉過去,“小南,快。”
林俊南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呆呆地脫了鞋盤膝坐到床上。眼前橫貫美好背肌的傷痕看上去分外地淒豔。他知道現在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勉強壓住心頭的震驚,寧定心緒,將手掌放在了謝曉風後心上。這一次比上次更見凶險,好在那丸藥化開後,謝曉風體內的陰寒內息受到壓製,漸漸平穩了下去。
行完功,褚連城已不在房內。林俊南對著謝曉風憔悴的臉看了很久。他喜歡過許多人,也被許多人喜歡過,因此更明白謝曉風對褚連城的這一份用心裏藏著多深的愛。因其明白,因此越發不懂:愛一個人,可以這麼愛嗎?——拚了性命地千裏送藥,然後和那個人結拜為兄弟,看那個人和嬌妻卿卿我我。
林俊南伸出手,指尖沿謝曉風背上那條猙獰的傷痕掠過,仿佛是撫過一條長長的心傷,微微有些心悸,指尖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
突然,他跳起來,鞋子也顧不得穿衝出門去。
褚連城就站在外麵,聽到聲音緩緩回頭。
林俊南一拳打在他臉上,罵道:“你這個騷狐狸,有了一個卓青還不夠!誰叫你在外麵亂拈花惹草的!他白長了一張聰明臉,其實就是個死心眼!你招惹他幹什麼?”
褚連城神色古怪地看了林俊南一眼,什麼也沒說掉頭走了,把林俊南撇在那兒一個人跳腳。林俊南無奈,去找卓青。
“當初你發現我和褚連城有一腿時也沒見這麼慌。”卓青正在擦試一把晶光耀眼的劍,推到遠處看了看,扯下林俊南一根頭發湊到劍鋒上,撮唇吹了口氣,發絲觸到劍鋒斷為兩截,一截捏在卓青手裏,另一截蕩悠悠地飄走了。
“你為什麼不扯自己的頭發?”林俊南不滿。
“我怕疼,而且怕以後禿頂。”卓青很真誠地看著林俊南。指尖一彈,剩下的半截頭發悠悠地飄走了。
林俊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氣怔了一會兒,頹然問:“我說,褚連城這老小子又玩花兒了,你怎麼給人家當情人的,這都欲求不滿了。”
卓青道:“他的情人又不止我一個,你找別人算帳去。”
林俊南道:“男的就你一個吧。隻要他對我姐好,男人那些逢場作戲的事兒我不管。不過他當初可是答應過的,情人隻你一個。”
卓青歎了口氣,朝著林俊南豎起一根白玉般的手指,“第一,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褚大公子在朝堂、江湖上一諾千金,說過的話板上釘釘兒,連政敵對頭都肯去信,但——那是為了在朝堂和江湖上樹立威信,並代表在這種事兒上他也會一諾千金。”
微笑著摸了摸林俊南的頭發,再豎起一根手指,“第二,你覺得自己采花折柳風流倜儻是個小大人了,但——沒有擔當,不負責任,就不算是個男人,頂多算你一個大孩子。和一個孩子訂約,其實和哄小孩兒玩一樣,那都不過是些哄孩子的話而已。”
林俊南猛咬牙齒,猛瞪眼睛,怒發衝冠。
卓青居然收回那兩根手指,不知死活地又豎起了三根尾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謝曉風人很單純,臉長得漂亮,身材也好——這麼一個人間極品,遇上了是絕不能放過的,除非那個人是傻子。”
林俊南生平騙過許多人,因此對於別人偶爾騙騙他意見也不太大,但卓青這一番話他卻有點受不了,當即跳了起來,大喝一聲:“王八蛋!”
卓青把林俊南摁回椅子上,柔聲安慰:“別急別急,謝曉風不會威脅到你姐的。你姐夫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做事頂頂有分寸,也是極有辦法的。等他玩兒夠了,也就撒手了,就算謝曉風不樂意,還能鬥得過他?到時姓謝的乖乖回了他的天山,褚連城還不是你姐的?”
卓青給林俊南的感覺向來飄忽,說話也是半真半假,林俊南並不十分信他的話。但這一番話聽來,還是有幾分道理的。低頭想了片刻,說不出哪裏不對,仍是覺得心裏不舒服,一口悶氣堵在那兒,左右都是不順,半晌悶聲道:“他這麼花,你就沒一點兒想法?”
卓青聽得好笑,“說得輕巧,你是大少爺當慣了。你倒是為我想想。我一無名份,二無官職,仆人不是仆人,主子不是主子,哪一日死到路上,山上,野地裏,褚連城說不認識,我連個憑據都沒有。說白了,我什麼也不是,就算有想頭,又能怎麼樣呢?”忽然盯住林俊南微微一笑,“照我說,要解決謝曉風,你該找另一個人去。”
林俊南直覺他笑得不地道。
果然,卓青輕聲道:“褚連城現下內憂外患,全仗褚林幾家合力支撐,如今這裏最能挾製他的……其實正是你姐姐。”
“你少打她主意!”林俊南嚇了一跳,厲聲警告。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就等著褚連城玩夠了自己收手吧。”卓青把擦好的劍插進劍鞘裏,悠哉遊哉地起身,作勢撣了撣衣上的塵土朝外麵走去,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向怔怔發呆的林俊南微微一笑,“還有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林俊南茫然抬頭。
卓青眼光微涼,仿佛有碎冰浮動,一字字念得清晰:“你說……如果謝曉風發現褚連城不過是在玩兒,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