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謝曉風隻覺五髒六腑都在痛,掙紮了半天,答非所問:“大哥,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

褚連城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你心裏怪我。”

他若不挑明了說,謝曉風本不知道要怎樣,他這麼一說,倒把謝曉風心裏的委屈一古腦兒地翻了出來,鼻中一酸,眼裏又濕了,驕傲的性子又叫他厭惡這樣的自己,深吸一口氣,轉頭就走,卻被褚連城一把拉住袖子。他猛地一掙,不想褚連城抓得太緊,“撕拉”一聲竟撕下半幅袖子來。

褚連城那麼沉著自在的人,也不禁覺得狼狽,握住謝曉風肩頭道:“小謝,你怪我,我也沒有別的可說。當日是我不該招惹你,把你害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我……我但凡能管住自己,或者早些告訴你我已有未婚妻,斷了你的想頭,你也不會似現在這麼苦惱。”

謝曉風心中難過,卻將頭偏到一邊冷冷道:“過去的事,我都忘了。”

褚連城歎道:“小謝……”

謝曉風心中一顫,他對褚連城忘不了、放不下,時時刻刻都在和自己做鬥爭,這時最渴求的就是褚連城的溫柔,最怕最受不了的也是褚連城的溫柔。他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徹底崩潰了,不禁向後退去,嘴裏低吼:“我不聽你說,什麼也不聽!”眼淚卻不爭氣,把眼前的世界浸得霧蒙蒙一片,見褚連城逼近一步,他一把撥開褚連城的手,聲音中滿是絕望憤恨:“我說了要走,我是要走的!我都和你結拜了兄弟,你還是不信我!你……你……”滿心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終於化作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謝曉風恨自己不該這麼軟弱,不該在褚連城麵前哭。這樣哭哭啼啼算什麼呢?求他回心轉意嗎?那些荒誕、自卑、痛恨的感情在心上略一轉就被一重重的傷心衝得幹幹淨淨。隻是傷心,隻有傷心,血淋淋的傷心,赤裸裸的傷心!傷得那麼重,什麼驕傲,什麼尊嚴,什麼偽裝,都顧不得了!

突然,一雙有力的臂彎把他包圍了。那麼熟悉、親切而溫柔,是他曾一千遍一萬遍溫習過的動作!一年的相思迢遞,一年的輾轉反側,一年的冰雪寂寞,所思所想的不就是這麼一個懷抱嗎?可心裏卻明白:這個懷抱,剛剛才依偎過另一個女子,這不是他的,也不會為他而留,他於這懷抱,不過是個匆匆過客。

微微的一僵,謝曉風一把推開褚連城,轉身掠了出去。

樹樹梅花照眼明,恍惚間,聽見梅花深處有人說話,卻是林俊南的聲音:“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動,我知道。”

“少爺什麼不明白?”蒼老的聲音冷笑。

林俊南的聲音:“罷罷,你到底要怎的,你要不怕我姐姐生氣,你就去告訴她。”

姐姐……姐姐……那就是林若蘭了。謝曉風聽不得這個名字,飛掠得越發快,那蒼老的聲音隨風傳來,歎息著說:“少爺,你也心疼心疼大小姐,她有孕在身動不得氣,你就消停幾天吧。”

有孕在身……是了,她是個女人,是能為褚連城生下孩子的。褚家需要這麼一個女人,她隻有她能陪褚連城那長長的一生。褚連城是她的,這洛陽是她的,這中原是她的,而他謝曉風,擁有的隻有塞外絕地的孤寒。

謝曉風加快腳步,逃一般飛縱。

突然,一縷細風破空而來。謝曉風雖然心中紛亂,身手卻還在,微微低頭避過。一溜寒光自眼前掠過,一股怪異的淡香拂上鼻端。謝曉風心中一震,連忙屏息,一股煩惡已湧上心頭。他心中更驚,提起內息強壓那煩惡,內息卻已全然亂了。

***

林俊南被馮伯煩得不行,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往梅花林裏逛,在雪地上發現了一攤血跡。血是新的,還未凝住,向前方蜿蜒。

林俊南沿著血跡前行,遠遠望見了被壓在刀鋒下的謝曉風。

四個青衣人分守住四方,其中一個執刀的道:“閣下在陰風嶺全殲蜀中七狼後,還能以一敵四,從我們兄弟手中搶走東西,我很佩服;當日你拿言語擠兌住我們兄弟,拚著挨了一刀帶走暖玉靈脂,這份心機和狠辣,我也很佩服;受了我一刀而未死,還能遠走千裏,我更是佩服。我不想傷你,隻要你把暖玉靈脂交出來,我不為難你。”

謝曉風肩上腿上都是血,正靠在一株梅樹底下喘息。林俊南對他一心怨恨,看了也覺得心驚,轉念又想:謝曉風若說出她姐姐的名字,姐姐不就危險了嗎?雖然有褚連城護著,可謝曉風那麼高的武功,竟被這些人傷成這樣,這些人又豈是好相與的!他怎麼能讓這種危險接近姐姐呢?

林俊南心中正焦慮,聽那青衣人又道:“你中了綿冰毒掌,十日就要犯一次,我算著前幾日應該又犯了一次吧?剛剛那支箭上帶了綿冰毒掌的引,頃刻之間,你體內的綿冰毒掌的傷就又要犯了。我在這綿冰毒掌上浸淫數十年,掌力驚人,如果再不及時救治,一旦毒入心脈,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謝曉風怕冷似的,全身都在抖,眼光顯出種異樣的迷離。

林俊南想起幾天前謝曉風內傷發作時也是這個樣子,他當日曾渡了一些在自己身體裏化解,知道那滋味十分難熬。他雖恨謝曉風的心狠,卻愛他的相貌英俊,又聽說他中了什麼綿冰毒掌,似乎性命難保,憐香惜玉的毛病就又泛了,心裏忍不住為他的處境著急。

青衣人卻放緩了聲音,溫言道:“閣下小小年紀,武功驚人,正有大好江湖風光等你經曆,若英年早逝豈不叫人扼腕?‘暖玉靈脂’雖是至寶,終究不過是治療心脈之傷的藥材,我看閣下並無此病,這東西對閣下其實無用。若我所料不錯,閣下也是為了別人求藥。以閣下氣度,自然不是為什麼貴人效命,想必是為了某位佳麗。隻是佳人雖好,卻要有命享用才成。若為此搭上自己一條性命,未免不值。”

林俊南當日用玫瑰膏換出“暖玉靈脂”純粹是出於好奇,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研究了好久,始終看不出名堂,至此才知原來不過是一味藥材,不禁覺得失望,心中暗想:怪不得謝曉風把那“暖玉靈脂”當保貝,原來是為了什麼佳人求的,卻不知是個什麼樣兒的人,能叫這麼冷麵狠心的小東西動心!唉喲喲,為了那佳人還挨了一刀,從此我不敢自稱多情了,原來最多情的卻是他。

正胡思亂想,忽聽謝曉風道:“那東西已不在我身上。”

林俊南知道眼前的形勢大概是躲不過了,那東西既然也不值什麼,隻好上前去把“暖玉靈脂”還給他們,至於謝曉風知道了“暖玉靈脂”在他身上會不會氣得殺人也顧不得了。他心下歎息著,就要出去應聲,卻聽謝曉風又道:“你說的不錯,我途經開封,已把暖玉靈脂送給了你說的佳麗。”

青衣人問:“她是誰?”

謝曉風牙齒打顫,“既然是我的心上人,我怎麼會告訴你?”

林俊南覺得好笑,心想:“暖玉靈脂在我身上,可惜我不是你的心上人,隻是個你見一次就要打一次的苦命人。”又想:“他和褚連城結了義,我姐就算他的大嫂,這個石頭人兒為了不肯牽連義嫂竟肯撒謊,倒是個講義氣的。”心電疾轉,對謝曉風的種種憤恨竟然冰消。

青衣人盯著謝曉風,忽爾一笑,“你不肯說?”

“不肯。”

“我們有的是刑訊手段,管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謝曉風冷笑,“我又不是傻子。我說了,你們難道會放過我?”

青衣人淡淡一笑:“我們要的是東西,能不殺人,我們沒必要在褚連城的地頭上殺人。你若不信,我可以起個血誓。”

謝曉風身子抖得越發厲害,林俊南心中焦慮,忍不住現身而出,他張開的嘴裏還未發出聲音,忽聽謝曉風口齒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話:“好,我告訴你們。”說到第四個字上,謝曉風突然跳起來,他的身法比趙家集的那一夜慢了許多,連林俊南都覺得那樣的速度慢得不像話,那樣的慢更叫他心寒。

空中寒光一閃,謝曉風胸前炸開了一蓬血霧。

林俊南心中陡然一亂,再也顧不得什麼了,飛身衝出去,放聲高呼:“刀下留人!暖玉靈脂在這兒,我還給你們!不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