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謝曉風眼中驀地一寒,望著他道:“你說什麼?”

林俊南本是要豁出去了,被謝曉風這麼一瞪,積威之下,那怯意又蹭地竄了上來,轉而陪笑,“我不曾說什麼。”小心翼翼地觀察謝曉風臉色,見那鐵青之色一層層地染上來,知道捅了馬蜂窩,心裏暗暗叫苦,索性兩眼一閉,往謝曉風身上一猴,傷心地叫道:“被你欺負成這樣,我也不要活了!你……你殺了我吧!”

謝曉風麵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不動聲色地看了林俊南一眼,緩緩抽出短劍,沿著他脖頸輕輕一劃,一條淡淡的紅線就現了出來。林俊南聽到了劍鋒出鞘的聲音,卻不想他會真的下手,痛叫一聲跳了出去,捂著脖子瞪住謝曉風,滿臉的委屈和傷心:“你……你對我這麼狠?”

“你是真不想活了?”謝曉風彈了彈壓在林俊南頸子上的劍鋒,劍身微震,發出一聲細吟。

林俊南最見不得的就是他耍狠,隻得忍了滿腹的辛酸委曲道:“我說玩笑的,想我林俊南青春年少,大好年華,死了多可惜啊,我自己倒也罷了,隻是我爹爹媽媽隻我這一個兒子,我要是死了,誰給他們養老送終呢?”

謝曉風懶得聽他胡扯,轉身就走,卻被林俊南一把扯住袖子。

謝曉風微有些疑惑地看了林俊南一眼。他知道這人雖有幾分色膽,卻是個怕疼怕死的,往常在他手底下吃了這麼大的虧定然是要老實個一天半天的,似今日這般不知進退著實有些奇怪。

林俊南猶豫了好一會兒,方道:“別的都是混話,隻有一句真話說給你聽。——褚連城不是什麼好人,你可別被他逛了去。”

謝曉風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作聲不得。

林俊南道:“我承認,他是有本事,以一人之力聯結褚林幾家製衡榮王,將諾大一個輔政大臣壓製得無法翻身,換來了朝廷幾年的安穩。可那是拿多少人的血淚換來的?不說別的,他手裏原來有個叫夢隱的男孩子,也算是個得寵的,他花了多少心思去愛惜,前年去通州走了一趟,回來時那孩子就不見了……別人都不提,我卻知道,那一定是送了給鄧通。”林俊南忽然打了個寒戰,眼中閃過一絲傷痛之色,“鄧通……誰不知道鄧通有毛病,手底下折磨死的男孩子少數也有一打了……虧夢隱跟了他那麼些年,他竟狠得下心……”說到最後,林俊南的眼睛竟然紅了。

他說得情動,謝曉風眼光變幻了幾次,卻漸漸淡下來。林俊南摸不透他心思,心裏不禁生出些寒意來。

謝曉風沉思片刻,忽道:“你說的那個夢隱……是,他的男寵?”

林俊南隱隱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點頭。

謝曉風似是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說——褚連城對我好,隻是要利用我?或者也像對那個夢隱一樣,拿我去做些肮髒的生意?”

林俊南搖頭:“你不比夢隱,你武功好,可利用之處更大。”

謝曉風望著他,似笑非笑,“你撒謊跟吃飯一樣,叫我如何信你?”

林俊南舉起手掌,肅容道:“這一回保證不騙你!我這一次要是再說瞎話,就叫我斷子絕孫。”

謝曉風盯著他又看了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老實說,我一個字也不信你。”林俊南心頭一震,聽見謝曉風一字字道:“你膽敢在我麵前說我結義兄長的壞話,不如……我現在就叫你斷子絕孫。”他翻臉比掀書還快,眼光一寒,手腕隨即下壓,劍尖朝著林俊南下體撩了去,林俊南嚇得魂不附體,慘叫一聲轉身就逃,卻忘了背後是牆,頓時撞得頭破血流。

謝曉風拿劍脊在他臀上拍了一記,喝道:“轉過身來。”

林俊南章魚般貼在牆上,冷汗一顆顆從額上滴下來,顫聲道:“我不。”

“那由不得你。”

林俊南恨不得放聲大哭一場。他此來本是另有安排和計劃,一時心熱,滿肚子的話都倒了出來。這時一看要崩,後悔得想死的心都有了,正在盤算脫身之計,突然覺得有硬物從後麵插進股間,這一嚇才真叫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什麼了,雙手拚命向後麵抓去,殺豬般嚎起來:“你不信就算啦!就算沒有吧,就算他是好人吧!小謝你饒了我吧,我再不敢在你麵前說他壞話了!”

謝曉風哼了一聲,那正往裏擠的硬物便停住了。

林俊南微舒了一口氣,轉而又想:我大清早兒地跑來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我所謂而來呢?越想越委屈,眼淚就下來了,想要說些什麼,隻覺得心灰意冷,半晌轉過身子,倚在牆上望著謝曉風,眼裏猶含著淚,嘿嘿地笑起來,“小謝。這世上隻我一個壞人是不是?”

謝曉風第一次見他露出這麼淒涼的神色,心頭不禁微微一動。

林俊南望著他道:“我就算不好吧,可曾真的把你往死裏害過?難道我在你身上竟沒半分好處?雖說我拿了你的暖玉靈脂,可在趙家集你中了毒不能動,救你的是誰?我要真是壞到極點,那日隻需要來個不理會,豈不就永絕後患了。”

“後來我誑你喝下了瀉藥的粥。可你也想想你是怎麼待我的。在這洛陽城裏第一回碰麵,我隻道是見了故人,正高興來著,你上來就掐住我脖子,幾乎要把我掐死。小謝,我是個人,不是石頭,我也會生氣,吃了虧也想要報複一下。你在我麵前真是聰明,一下子就識破了我的詭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把下了藥的粥灌進了我肚子裏。可後來怎樣呢?發現你中了寒毒,我可曾借機報複?不惜自損、運功助你療傷的又是誰?”

“再後來,在這梅莊裏,榮王府的人要殺你,叫著‘刀下留人’,心甘情願交出暖玉靈脂的又是誰?再往後,明知道於己無益,明知你看他不起、視之如糞土,卻巴巴地要以純陽內力助你療傷的又是誰?”

他神色裏是少有的誠摯,聲音也是少有的淒楚,一句一問地將這篇話說來,謝曉風也不由得啞然。刹那間,從趙家集到開封再到洛陽,那些曾經的糾纏一幕幕都逼到眼前來。林俊南的頑劣盡在裏麵,是再也抹煞不去的,可那些溫柔、那些危難關頭的關切卻也不是假的。謝曉風覺得茫然——他是個單純的孩子,於他,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從前看林俊南不好,便連那些好都是不好了,如今細細推想,隻覺這人變化多端,既不是好人,也不像壞人,竟拿不出個標準來品評他。

謝曉風心裏兜兜轉轉,思量不定,林俊南心裏也是五味雜陳,剛才那一嚇,裏衣都濕透了,這時被風一吹,直吹了個透心兒涼,不由打了幾個寒顫。謝曉風默默看了他一眼,起身往裏屋走,一會兒功夫拿了個鬥篷出來,伸手遞到他麵前。林俊南不由得一愕,忘了接,隻是呆呆地望著謝曉風出神。

謝曉風把披風往他身上一拋,轉過身去,望著窗外的積雪不作聲。

林俊南這才如夢初醒,忙將鬥篷裹在身上。默默打量謝曉風,見他收了滿臉的戾色,形容間是說不出的倦怠,眉梢上一抹揮之不去的孤寒寂寞。林俊南心腸向來軟,一心的怨氣刹那都雪逝冰消,轉而又可憐謝曉風,隻是吃一塹長一智,終究不敢再說什麼了。

好一會兒,謝曉風低聲道:“我……”隻說了一個字便即止住,咬著唇,抓著窗框,眉峰微微蹙著,似是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