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會兒,偷偷看謝曉風的臉色,仍是看不出什麼來。今日的事詭異無比,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納罕了半晌,忽聽謝曉風問:“你在想什麼?”
林俊南道:“也沒有想什麼。”
謝曉風道:“不願意說算了。”
林俊南呆了一會兒,慢慢道:“不過是有些奇怪。”
“嗯?”
“你不生我的氣麼?”
謝曉風睜開眼,轉過腦袋,訝然地看了他一眼,“生你什麼氣?”
“要不是我昨晚……昨晚找你……”林俊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臉色說話,打定了一有異動就下床逃命的主意,“徐明春也不會說那些話……叫你尷尬……”說到一半,忽見謝曉風臉色微微一變,嚇得幾乎跳起來,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謝曉風卻慢慢偏過臉去,良久問道:“你好象挺怕我的。怕我打你?”林俊南聽了,隻覺得鬱悶,暗恨從前不該貪玩,要不然,此時也不致於處處受製於人。
謝曉風淡淡道:“我以後不打你了。我那天說要好好待你,我說過的話都算數。”
林俊南嘀咕道:“你昨晚還踢了我。”
謝曉風想了半晌,哼了一聲,“誰教你亂來。”
林俊南和他商量,“你說以後不打我,這句話一定要算數。”
謝曉風想到昨夜的情景,添了個條件,“隻要你不胡鬧。”
林俊南知道這句話的來曆,深悔剛才不該拿昨晚那一踢出來質問他,也無可如何,轉思今日的事竟然這樣輕易解決,又得了這樣一個承諾,自己穩賺不賠,鬱悶登時全消,隻餘一腔的歡喜。隔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徐明春說那些話,你真的不惱?”
謝曉風不想說這個話題,怕他以後糾纏不休,索性說個明白:“你又沒有強迫我。我自己願意的,埋怨你做什麼?”
林俊南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霍地起身望著他道:“你……你說自己願意的?”
“我困了,想睡覺。”謝曉風眼睛緊閉,臉上仍是沒有一絲喜怒,一麵說,刷地將被子拉上來覆在臉上。
林俊南看他模樣,知道自己沒有聽錯,心裏一陣歡喜雀躍,隔著被子抱住他,笑道:“心肝兒,我愛死你了……”一言未了,已被謝曉風一腳踢下床去,他哀聲叫道:“你說了不打我的!”謝曉風恨聲道:“這是踢!”林俊南一口氣提不上來,直翻白眼。謝曉風躺了片刻,仍是不解氣,折身坐起來,凶神惡煞般盯住林俊南,雙眼中放出飛刀來,“不許叫我心……哼!”
林俊南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一麵揉腰,一麵滿腹哀怨地答了一個“哦”字。
謝曉風冷眼看了他一會兒,說:“上來。”林俊南磨磨蹭蹭地爬上去,被他一把摁在床上撩起了衣服,嚇了一跳,張牙舞爪地叫道:“你幹什麼?”
謝曉風剛才氣極,出腳頗狠,此是見他腰上青了一塊,不由得有些後悔,替他揉了揉,低聲問:“疼得很嗎?”
林俊南心中一蕩,不由得應道:“不疼。”發覺他抽離了手,連忙哎喲了一聲,“又有些疼,你再揉一揉。”謝曉風不知有詐,果然又替他揉了一揉。林俊南心中歡愉,暗暗琢磨以後縱然拚著被打死也要招惹他幾次,此時不過挨了一腳就這樣,以後若是打得更重些,不知道他會怎樣。想著想著,忽然偷笑出聲。謝曉風聽見異聲,往林俊南臉上望去,一望之下心中已猜著七八分,氣得臉色發白,一腳將他踹下床去,喝道:“滾!”
林俊南又想剛才的好事,哼哼唧唧地呻吟。謝曉風這一腳卻是掂著份量的,任他呼痛,隻是閉目不理。
***
謝曉風最恨林俊南的輕浮孟浪,林俊南偏是個不長記性的,一日裏總要犯在他手裏幾次,謝曉風初時沉了臉和他生氣,次數多了,到底計較不過來,隻得無可奈何地隨他去了。一時間,這回春山莊竟成了林俊南的洞天福地,偶爾小打小鬧一下,日子仿佛浸在蜜裏一般。隻有一件恨事:徐明春當日說的那些話林俊南存了心,怕落下什麼病根,不敢去招惹謝曉風,每晚同床而眠,卻隻能摟摟抱抱,再進一步,也不過是個綿長的親吻罷了。
林俊南畏寒,夜裏喜歡把謝曉風抱得緊緊的。初時謝曉風總要打開他的手,禁不住他軟語溫存,也就隨他便了。人們都說日久生情,那是沒錯的,有當日同生共死的情份,後來林俊南縫劍傷又鬧出那樣的亂子,打打鬧鬧間,兩顆心的距離不知不覺地在拉近,日子一天天過著,溫情亦在無聲無息地滋生著,再回首時,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謝曉風有時候回想自己和褚連城的事,恍然覺得那是個鏡花水月的夢,美麗而脆弱,並且虛幻,一夕驚破,餘下的隻有苦澀。他不是個沒決斷的人,當日走的決絕,立過重誓,並以鮮血為那段感情做終結。然而感情的事,無論多麼剛強的人,都會受傷,心裏的傷也是最難愈合。
白日裏還好些,林俊南每日陪著他,總能生出無數的事端來,什麼傷痛都拋在腦後。夜深人靜時,他閉目而睡,呼吸勻淨,其實卻常常是失眠的。林俊南以為他睡著了,會偷偷將手探進他懷裏輕輕撫摸,也沒有過份的動作,隻是純粹的愛撫,動作輕柔,手指將一心的柔情瀉盡,偶爾一邊愛撫,一邊還偎著他的耳朵悄悄說一些瘋話。那些話,一句句都奇怪得很,若是林俊南白日這樣說,他多半是要橫眉冷對的,然而這樣寒冷的寂夜,這樣輕聲的獨白,仿佛是對著夜色說的,字音含糊,聽在耳中卻是分明而貼心的溫暖。
謝曉風是真的感動,然而感情的事,又不是簡單的感動就可以的。謝曉風也說不出自己對他究竟算是什麼。若說不喜歡,那絕然不是,甚至林俊南一會兒沒在耳邊嘀咕都覺得不習慣,若說喜歡,又差了一點點。他的心還在淌血,要愈合不會這麼快,不可能突然之間把某個人從心裏趕出去,立刻迎進一個新的人來。這一份感情糾纏不清,剪不斷,理還亂,他有時想一想,甚至覺得怕。他怕林俊南的那一種溫柔,那是一種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溫柔,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受不得這種誘惑……那樣的溫柔,比刀子和毒藥還厲害,而他此時,最貪戀的也恰是這樣的溫柔。
害怕到極處,他甚至想逃掉。如果不曾擁有,就永遠不會失去。這道理他近來才漸漸懂得。他不想失去。有一天晚上,月色很好,那逃跑的念頭在心裏瘋長,他忍不住翻身坐起來,然而林俊南人在夢裏,手卻緊緊握著他的手。月色下酣睡的臉安謐靜好,有著孩子氣的天真和純潔,說不出哪裏來的衝動,謝曉風忍不住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唇,往事種種,突然一幕幕逼到眼前,叫他生出種泫然欲泣的衝動。
林俊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人還不清醒,摟緊了他喃喃:“來,抱抱……”簡單的三個字,他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伸手摟住林俊南,心裏有說不出的酸楚。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許是什麼都不想要了罷。然而這個溫暖的懷抱深深地誘惑了他,那一晚,他暗暗妥協和放棄了:就是這個人了。若是錯,且錯去吧。
林俊南亦在用心體察謝曉風的變化。白天,他跳脫謔鬧哄謝曉風開心,謝曉風有時也笑,但他清楚地知道,那笑容底下更多的是失意和不開心。謝曉風笑著笑著,笑容會忽然斂去,垂首默然,他將那突然之間的黯然逐一收在眼中,然後不動聲色地化解、撫慰……無論多麼辛酸和不甘都咽進肚子去,呈現在謝曉風麵前的,永遠都是快樂的麵容。
他知道謝曉風肯為他而笑已是進步,至少說明謝曉風正在努力治愈心裏的傷。這種事萬萬急不得,無論是謝曉風,還是他自己,包括這段感情,需要的都是時間。傷口要慢慢愈合,感情要慢慢培養,好風光,都在後麵,他願意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