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啷。
兩隻銅碗重重地放在了自己麵前。
裏頭滿滿盛著飯菜,色香味俱全,可玄武隻是閉上了眼睛。
「不吃?不吃餓死你!今日是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山珍海味?」
跟著來送飯菜的小統領惡狠狠地說著,然而,也隻有惡狠狠的樣子。
早在以前,不肯吃飯的犯人就是拖出去好一陣的狠打就會吃了。再要不然,兩個人押著,捏了鼻子讓他張嘴,把飯菜塞了進去不就好了!
但是,看著眼前依舊氣定神閑,端坐在自己房裏的玄武帝,饒是他已然沒了江山,卻也是不肯造次。
「不吃就算了,一個時辰以後我就把飯菜收走。」小統領轉了身。
待他走後,三個服侍玄武的丫頭,則是哆嗦地跪了一地。
「你們跪些什麼?」玄武睜開了眼睛,隻是和氣地說著。「不需要跪我了。」
「求皇上保重龍體。」
「……還叫我皇上?」玄武苦笑著,「也不需要了。」
「皇上……」
等著進入「腹地」,據說是需要好一段日子的盤查,一關又是一關,押解回返京城之路遙遙無期。
本以為華親王再有多麼窺覦龍位,也斷不會與異族勾結。可沒想到……堂堂一個炎黃子孫,竟然……
早曉得他們四方勾結著,今日就不會離了京城。至少……至少保有了半壁的江山,也不會成了現在,一個沒有歸屬之地的浪人……
「起來吧。」玄武說著。,「我不是不吃,隻是吃不下罷了。」
曉得今日北上竟然是華親王將自己獻給了北方的偽王朝,可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
該笑的是,玄華果然隻是個懦弱的王弟,如今僅管沾沾自喜著擁有了一個虛名,卻也隻怕坐不了太久的龍椅。該哭的是……想著即將淪為異族的囚犯,卻是覺得了人生再也了無生趣。然而,那些人早就想了到,自己身旁所有可以用來自盡的器物全被收了走,還送了三個侍女給自己,說是如果自己死了,就要她們三人陪葬。
可他沒想過,我當了這麼久的帝王,就算什麼都沒有學到,我也學會了狠心。
這幾日,真是因為吃不下罷了。換了個人負責監視,送飯來的時候少了尊重。我不求什麼三跪九叩,不過我不食嗟來食。
而且,她們三人想必也聰明得緊,日日夜夜輪番盯著,也真是沒有什麼機會。
三個女孩子哽咽地站起身時,玄武隻是有些不耐煩地再度瞧了瞧桌上的銅碗。
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在捱著餓呢,可要自己把唯一剩下的尊嚴揉了碎,他寧可就這樣讓人怨恨著。
「如果你們怕人責罵,就代朕吃吧。」玄武淡淡說著。
可終於要上路了。
坐上了軟轎,見著百餘名的士兵抹著汗水,怨聲載道著,玄武一點都不意外著半途是不是會有人幹脆一刀了結了自己。
夏日,烈陽當頭,從南方一路向北,過了黃河才能往東。每到一個關卡,就讓人攔了下來,繼繼盤查、一再確認。
「怎麼少了兩個人?」
「路上遇到了想劫囚的,折了兩個。」前方,小統領小心翼翼地說著。
「哪兩個?」看著自己手上的名冊,關前的小將說著。
「……我沒記,等會兒……」
「嗯,那就先在外頭等等,查清楚了人,我再往上報去。」小將回了關。
隻聽得那人說了,小統領的肩膀就垂了下來,先前幾關倒好,關外還有幾間民房休息,可如今黃沙遍地,烈日當頭,要躲也無處可去。
「頭兒?」
「是哪兩個死了,名字給我查出來!哪幾個受傷了,也都給我順道查查!路上誰多買了刀劍兵器也給我交出來,不想再在外頭待上個十天半個月,就一次給我查清楚!」小統領氣急敗壞的說著。
這炎熱的天氣裏,誰的脾氣都不太好。
玄武也是的。困在了充滿熱氣的軟轎裏,隻慶幸著自己不用穿龍袍。汗流浹背就算了,頭也昏沉沉的。
隻怕是三天都沒吃過一粒米,撐不住了。
等著盤查的時候,這行人也與一般的民眾在山下的陰蔭處等著。
聽著有些氣急敗壞的點名聲,玄武在轎裏苦笑了一下,想是又讓守關的將領為難了。華親王讓這麼多人守著自己,想必也是有些看重。可沒想到,那北方的偽王朝卻是仿佛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別說是一道通關令,就連個接應的人都沒來。
掀開了轎簾透氣,也沒什麼人阻止。畢竟穿上了布衣的自己,看起來隻是個一般的男子。
再者,讓重重的官兵圍著,又怕會出什麼事?
過了一個時辰,關門就開了,可讓過的是一般的百姓。
等到了小統領的麵孔從青轉白,那守關的小將隻是歎著。「也不是您的過錯,隻是將軍要寫信回前一關確認,也是職責所在。」
「是……多謝將軍費心了。」小統領咬著牙。早曉得那北方的親王架子大,可沒想過大成了這個樣子!
打從上了沙場起,除了最先的那幾個月吃苦,讓人指點後、送了厚禮,就回到了後線的涼差。
他還以為這也會是個肥差事!不就是送了一個人去北方,一百多個士兵護送也不要他拔刀廝殺,回去之後論功行賞一定是會有的。可沒想過,現在還要在這兒曬太陽……
彎腰送了小將,小統領拿過了一旁親信遞上的扇子,就是老大不高興地挑了一個靠山的樹蔭坐在了地上扇著。
可好了,這一去沒有三天回得來?又要在野外紮營了。
「為什麼我們進不了關?」
想來,也不光是他們這些倒黴鬼。小統領幸災樂禍地瞧了去,果然,一個挑著擔子的青年也在喪著氣。
「村長沒跟你們說?要通關需要他蓋手印的過關條。」小將拿著名冊,對著他說著。
「……小的第一次出門做生意,難免就疏忽了一些兒……這是給小哥的一點意思……」青年塞過了一錠小銀兩,然而那個小將隻是笑了一笑,退回了給他。「不是這個問題,隨便放人我要殺頭的。」
「……可回村裏也要個把的時辰,這一來一回的,這冰隻怕就要化了。小哥,我第一次做生意就慘賠總不吉利,您幫幫忙嘛,可好?」
冰?小統領的眼裏亮了起來。
「可……真是沒辦法。」那人歎著氣。「回村去吧,下次記得就是。
看著那小將離去,青年也是垂了肩膀,坐在了小統領身旁。
可是有三三兩兩的人,牽著馬的,戴著鬥笠的,背著孩子的,也都在這烈日下試圖與守關的小將爭辯,可是看來也是一一敗陣下來。
「唉,這下子可好,連本錢都沒了。」那青年取下了戴著的黑紗帽,一邊搧著,一邊歎著氣。
「……兄台走的是什麼貨?」小統領低聲問著。
「一個大冰塊,還有梅汁糖水。準備了一個冬天,沒想到卻是一出門就觸黴頭。」青年歎著。
「……怎麼賣?」小統領嚥了嚥口水。
看了他一肯,青年隻是又轉回了頭歎著。「一碗五分錢,糖水冰水自加。」
「……可真貴……不如三分錢總行了吧?在江南,也隻賣兩分錢。「
「……好吧,大吉大利,討個吉利。「青年歎了氣,站了起來。「請隨我來吧。」
可真是沁鼻的香味啊。
捧著冰涼的梅汁糖水,小統領笑開了嘴。總以為是近日厄遠裏的唯幸運了。
見著了他買糖水,幾個一旁的掃興民眾,也是連忙來買。
「就當開個市啊,一碗三分錢!」青年就算靠近著冰塊,可那太陽也是曬得他昏昏沉沉的。隻見他偶爾地抹著汗,那叫賣的聲音也隻喊了一次,就不再喊了。
這人看來不適合做生意啊,細皮嫩肉的,看來熬不了幾天就會放棄了。小統領一邊喝著冰糖水,一邊想著。
「……頭子,我們可不可以也去買碗糖水解喝?」一旁的親信小聲地問道。
「去去去,隻怕還要等上個三天,解解饞也好。」
然而,小將領才剛說了話,就是幾乎要翻了天的歡聲雷動。
隻看著上百個士兵圍著那小販,那小販的身影都像是要被淹沒了。
……這……
「……頭子,您既然喝完了,這碗……小的替你收收?」渴得要命的親信,陪著笑臉。
為辦法,那小販準備著的十幾隻碗,怎麼夠用?這會兒,還有九十幾個在等碗。
小統領無奈地遞上了碗,那親信捧著就是歡天喜地地也擠了進去。
瞄了一眼玄武帝的轎子,看著還有兩三個士兵守著,也是歎了口氣,道了聲罷了,就是繼續坐在那兒搧了扇子。
過了要有個時辰了吧?總算照料完了所有的顧客,在一大片坐著午歇的士兵群中,看了下轎子,那表年端了碗冰糖水,走到了轎邊,就要去掀那轎子的轎簾。
欸!……小統領本想要喊了住,不過後來又覺得何必如此,就是繼續搧著扇子了。
「……爺兒怎麼不下轎呢?」掀起了轎簾,手上端著碗糖水,那青年微微笑著。
「……我下不了轎。」看著那人,玄武也是苦笑著。「可正好你來了,我正想也買碗糖水」
「三分錢。」那青年笑著。
真是便宜啊。玄武淡淡一笑,從懷裏取出了金葉子。
「不用找了。就給你吧。」
「……這怎麼行呢?不不不。」青年連忙說著。
「……我沒有散銀,這樣子推辭,我真喝不著了。」玄武苦笑著。
「……也好,那就連這碗也一起賣了給你吧。」青年笑了笑,收了下來。
「多謝。」玄武也笑著,接邊了糖水。
青年走了回去,挑起了扁擔,就是緩緩離開了。
玄武喝著沁涼的梅汁糖水,那悶熱也總算解除了不少。肚裏,也有些餓了起來。
正感歎著自己變得容易滿足,才移開了瓷碗,玄武就是瞧見了一片紙條落在了自己的膝上。
撿了起,打開了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字
『玄武,走出轎子。』
正覺得這語氣跟字足跡有那麼的一些似曾相識,玄武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轎簾。
那賣冰糖水的青年早就離開了,附近隻有一個牽著馬的、像是武林中人打扮的男子,不有一個同樣也是牽著馬的、戴著鬥笠的少年。
可他們遠遠站在了一旁的陰影下,雖說身體像是劍一般地站得筆直,看來也與這紙條沒什麼關係。
然而,玄武走出了轎。
「欸!等等!」小統領見玄武走出了轎子,連忙就是要衝了過去。
「抱歉,天氣太熱,聯……」暗道一聲苦,玄武正要解釋,那拔了刀衝來的小統領卻是腳一軟,狼狽地摔到了地上。
玄武一喜,在四周一片的驚呼聲中,兩匹馬就是放足跑了來。
「劫囚啊!劫囚了!「士兵驚聲喊叫著。
馬上都有著人,這情景可擺明了是要劫人,可就是喊著,卻是沒人走得了兩步。
「別跑啊!「小統領絕望地喊著,可玄武想必也是不會買他的賬了。
果不其然,一匹馬過,就有了一隻手將自己拉上馬背。
「多謝壯士!「玄武上了馬,在那顛簸的馬身上,就是誠心地喊著。
然而,前方那戴鬥笠的壯士,噗哧一笑,也沒去理會他,隻是繼續趕著馬。
……壯士的脾氣可真奇怪,不過這江湖本來就是多著些奇人異士。玄武想著。
兩匹馬狂奔著,可沒等到後頭關門大開,衝出了追兵,路旁的大樹下,那先前賣冰的男子已然牽了兩匹馬在樹下等著了。
一見了三人,就是放心一笑,翻身上了馬,也是策馬狂奔著。
「會騎馬吧?自己拉了緊。」那‘壯士’說了句之後,就是輕輕一蹬,飛身而起。待得落在了另處一匹馬上,就是也跟著那賣冰男子一起跑著馬。
連忙拉緊了韁繩,玄武才在放足狂奔的馬上穩住了自己,就聽得先前那壯士跟賣冰男子的笑語了。
「呐,他叫我壯士耶!」
「威風了?」賣冰男子一邊策著馬,也是一邊笑著。
奔了十來裏,追兵想必也跟不上了。顧及馬力,四人才停在了茶館,歇了口氣。
「嘿,沒想到憶情挺厲害的。」那本先戴了鬥笠的少年,最先坐了下來,用著鬥笠搧著風,一邊燦爛地笑著。「我還怕會出事,擔心得滿手是汗哪。」
「好喝嗎?」那先前賣冰的男子也是坐了下來,摘下了黑紗帽,就是瞇著眼睛問著他。「真擔心?是誰一碗又一碗地喝著?我還擔心著準備不夠,整擔冰就要給你挖完了。」
「我熱嘛。」那人嚷著。
「我正在想,你如果還敢來討第六碗,我就送一碗貨真價實的迷魂糖水給你。「賣冰男子捏了捏那人的臉頰,沒好氣地說著。
「哎喲,好小所氣啊。」那人笑了起來。
好年輕啊。玄武看著兩人,卻是驚愣地忘了下馬。
直到了身旁第三個人也下了馬,示意著要扶他下馬,玄武才連忙推了辭,自己躍了下來。
走到兩人身旁,見他們還在談天說笑,玄武坐在了一旁,隻是轉流打量著兩人。
「……我是唐憶情,你好。」賣冰的男子瞧見了玄武的目光,微微一笑。
「……多謝大俠救命之恩!」玄武連忙說著。
「萬萬不敢當,該謝的人是他。」指了指身旁的人,唐憶情低聲笑著。
「……小……小俠是?」眼見眼前之人隻怕隻有十八歲左右,玄武小心翼翼地問著。
「……我就知道啦,沒人記得我了。」那人癟著嘴,沒有好氣地說著。
「你長這麼大了,誰認得。」唐憶情輕輕撞了撞他的手臂,小聲說著。
「……怎麼了?」點好了茶水,也坐了下的謝衛國瞧著三人,也是問著。
然而,看著玄武打量的眼神,也是微微一笑。
「先前有過一麵之緣。」
「……謝大俠?真是您!」玄武既驚又喜地說著。
「……你瞧瞧,還記得師叔呢,卻忘了我。」那人對著唐憶情訴著苦。
「……別為難人家了。」唐憶情小聲地說著。
……看著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麵容,玄武才剛張了嘴,卻又闔了上。
怎麼可能呢?會有這麼巧的事……
「……你到底猜多久啊!」那人生氣了。
……玄武看著他,還是有些疑惑。
「……不理你了!」那人氣得轉過了頭。
又來了?唐憶情捂著嘴。
「……靈兒?」不很確定的聲音,卻又帶著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