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死去的人以及活著的人(1 / 3)

提著竹籃子,站在了竹山下。少女抬起頭,望向了雲霧中飄飄渺渺的山峰。

快要三年了。

輕輕一歎,本待要前去祭掃新墓,卻是聽得衣袂破空之聲。

倉皇地回過了頭向前奔去,手上的竹籃甚至掉了落,摔出了蠟燭以及紙元寶。然而,那從山上飄然而降的三人卻不是熟悉的容顏。

左後的那位,手上捧著一個包袱,眼兒彎彎、含著春天的湖色,好似是個見人就笑的俏佳人。

而最前的那位,看去頂多也隻有三十的年紀,此時看著她,就是微微皺著眉。

「怎麼?有事?」

「……沒,沒事……」那少女連忙退到了一旁,低下了頭。

三人也沒再刁難,從她麵前走了過,低聲說著話。

「可沒想過就是一襲舊衣跟一張麵具。」右後的那人低聲說著。「千裏迢迢來取,為的又是什麼?」

「想必是盼著他還顧著一絲的舊情。」最前的那人負手而行,平靜地說著。

「舊情?」

「欲語還休,夢斷倚高樓。煙冷雨收蓼花秋,燕鴻遠,月如鉤……」負手而行,低聲而歌。

少女抬起了頭,帶著一雙霧般的雙眼。

「那人好似識得。」捧著包袱的俏佳人,回過了頭,卻是對著少女笑得溫柔。

「可也要一同取了去?」右後的那人問著。

「無妨。」

夜夜笙歌,有哪個君王受得起?

撐著頭,冷雁智看著殿中載歌載舞的秀女,隻是覺得疲憊。

他可不曉得,清早上朝、批示奏章直到深夜,有哪個血肉之軀還經得起這樣耗費心神的夜晚。

選秀女?選妃?選給誰啊?

選給了那個無情的師兄,自己隻怕親自押著她們個個去跳江了。「秋季楓葉」

選給我?……對不住了,提不起勁。

哈……冷雁智低低打著個哈欠。可虧得這個青麵獠牙的麵具,旁人見不著眼前的親王原來已經在打盹了。

希望那孩子此時已然在親王府睡得香甜了……可要不然,睜著一雙大眼睛,等會兒又來宮裏纏我……

嗬……可真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孩子,真要還給他雙親,還倒有點舍不得……

退了一隊,還來一隊。本要離席的冷雁智,見著了又有人來,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不是說西北民變,這個時候還纏著他作啥?真要他整夜不眠?

可那些少女也已然來到了殿裏,見著了冷雁智起身,可個個跪在了門口,秀美的臉龐驚得都成了青白色。

冷雁智看她們一會兒,再看了此時坐在一旁,嚴肅的太師,終也是無奈地繼續坐了下來。

如獲大赦,少女連忙魚貫而入。

「不曉得親王可有喜歡的?」接收到了太師的眼色,一旁侍立的太監連忙低聲問了起。

喔?原來是要給我的?

「……是都不差。」無法昧著良心,隻好如此說了。

「親王可是都喜歡?」太監低聲問著。

「……」喜歡又怎的?不喜歡又怎的?這麼多女子,就算一個隻陪我一夜,也要兩三年才能輪過一輪吧?可要是我說都喜歡呢?

冷雁智看向了一旁的太監,正要把心裏的挖苦話說了出來,此時,一聲磅啷之聲響起,吸引了冷雁智的注意。

本在為太師倒酒的侍女,因為一時出了神,失手打翻了金杯。

「小人該死!」

那少女連忙跪下,心驚膽喪地喊著。

隻見太師衣袍沾上了美酒,眉頭才剛皺了上,冷雁智就緩緩說了。

「擾了太師雅興,你果然該死。」

「……小的該死!」

「……算了。」太師擦了擦衣袍上的汙漬,就是起了身、行了禮。「親王,臣回府更衣了。」

「太師請。」

等到了太師走,原先被打斷了的歌舞又再繼續了。

冷雁智繼續無趣地看著。

而那先前闖禍的侍女,則是跪在了原地,呆呆看著階上的親王。

今夜,是她親眼見到親王的第一晚。而那聲音,熟悉得讓人心痛。

「……親王,您可瞧瞧那大膽的宮女,正盯著您瞧呢。」

聽得了太監低語,冷雁智轉過了頭,可正好見著了那少女。

少女的眼裏露出了驚喜交加的眼神,然而,看著那秀美的容貌,冷雁智卻是沒有什麼感覺。

「要瞧就讓她瞧吧。」冷雁智重新轉回了頭,看著百般無聊的歌舞。

「好慢啊。」

終於熬到了結束,冷雁智才剛走出了演藝殿,眼前那個小孩兒就坐在欄杆上,百般無聊地看著自己了。

「好好的,不待在親王府睡覺,怎麼又跑來了?」

順手抱過了男孩子,冷雁智走向了禦書房。

「睡不著。」抱著冷雁智的脖子,男孩低聲說著。

可見他白天笑啊鬧啊跑啊的,還盼著他晚上一覺到天亮呢。

一邊抱著他走著,冷雁智忍著喉頭的不適,隻是偶爾地轉頭看向了庭園。

月光下、宮殿裏,萬籟靜寂。

「可我要批奏章,有民變,十萬火急的事。」

「……嗯。」男孩子低聲說著。

幾個太監提著燈籠,一路彎著腰尾隨著。

「你回崇光殿等我?」

「……」男孩子吸著鼻子。

「怎麼了?」

「我做惡夢了。」男孩子抱著他,低聲說著。

「怕了?」難怪他這麼乖呢。

「……」男孩子抱得更緊了。

「夢見什麼了?」

「……」孩子還是不說話。

「那你要來禦書房陪我?很無聊的。」冷雁智問著。

「嗯。」玄英說著。

可真是嚇壞了吧,難為他了,爹跟娘都不在。

一路走回了禦書房,冷雁智想起了一些往事,忍不住微笑了。

也該是風水輪流轉,小時候顫著唇、拉著師兄的袖子,卻倔強地什麼都不肯說。如今,該得一個小孩兒賴在了自己身上。

可就是長得高了、壯了,反而對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孩兒不敢造次。

罵了會哭的,打了會疼的,對那小小的手腳隻要稍微粗魯了點,就要破了皮、傷到了筋骨。

可要是他就這麼寵著他到大,想必也會變成了一個任性的富家大少爺。

怎麼辦呢?一邊走著,冷雁智輕聲歎著。

西北的民變,要比想像中嚴重了。

冷雁智看著奏章,眉頭深鎖。

官吏主張著殺雞儆猴,將亂民吊在樹頭。可就是……

吃得飽了、穿得暖了,雖然說改了朝、換了代,自己也不曾虧待過他們。

戰馬毀了良田,他下令撫恤。怪病起,他延攬群醫前去診治。如今,他們還要什麼?

既然懷柔已經失了效,也許……提起了朱砂筆,冷雁智在下筆之前,還是遲疑了片刻。

西北民風剽悍,想著的也許就是舊朝的情分。然而,擱在了邊境,總有一天就是亂源。

可若是殺了,反倒激起了民怨……

「你瞧什麼?」

看著趴在桌上瞧著的玄英,冷雁智不怒反笑了。

「他們到底要什麼啊?」玄英問著。

「……我不曉得。」冷雁智歎著。「可也許要我的腦袋吧。」

「……這我可不許。」玄英低聲說著。

「……」瞧了瞧他,冷雁智招了手,讓他坐到了自己腿上,一起看著奏章。

兩隻腳還在晃著,玄英拿起了奏章,一本本看著,可也真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隻不過想必沒一個時辰就要睡著了吧?冷雁智溫和地笑著,繼續寫著奏章。

……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冷雁智看著奏本,隻暗叫慚愧。

「準推三人上京,麵呈民意。期間作亂者,殺無赦。」

批好了奏章,冷雁智將筆放在了一旁。可低頭看向了小孩兒時,那正興高采烈地看著奏章的孩子,卻仿佛之前的妙語隻是一時興起。

「……說!剛剛是不是在教我!」突然抱著那孩子,臉頰貼著臉頰,冷雁智低聲嚇著。

可語氣雖然聽來可怕,動作卻是親昵,而那聰明伶俐的小孩兒也隻是一直咯咯笑著了。

真是個小鬼靈精。冷雁智讓他笑了一會兒,才親了親他,繼續改著奏章了。

「……就這幾本也要看得這麼久啊。」玄英用著軟軟的童音說著了。「我都看完了。」

「是是是,小的愚昧,動作太慢……」冷雁智輕聲笑著。

……

可等著冷雁智改奏章節,自己又沒事,玄英的眼睛左飄右飄的,看來是耐不住性子了。

「小主子如果想玩,就去玩吧。」冷雁智又是笑著。

「……不要。」玄英坐在冷雁智的腿上,讓他抱著,可寧願趴在桌上睡覺,也不想下去了。

「好好,隨你、隨你……」

……

可又過了半個時辰,玄英的屁股扭啊扭的,看來是真的坐不住了。

輕歎著,放下了筆,冷雁智將玄英抱到了地上。

「我的小祖宗,去睡覺吧,天要亮了。」

「你陪我?」玄英拉著他的袖子,軟軟說著。

「……好,我陪你,這些明兒再說吧。」冷雁智一笑,也是起了身。

可正待要吹熄了燈火,顧及了此時門外掌燈的人讓他遺了回去,於是轉而拿起了麵具戴著後,就是拿著那盞油燈了。

「我要拿、我要拿!」玄英看著了新玩意,登時喜出望外,就是來搶了。

「別……」冷雁智連忙拿了遠去,可仗著自己個子高,讓玄英一跳一跳的、就是勾不著。

「……小氣。」玄英抱怨著。

「是、是,對不起,我太小氣了。」冷雁智歎著,拉著玄英走了出門。「這種小事我來就好,您就別跟我搶了。」

可一路走著,玄英的眼睛還是盯著冷雁智手上的油燈瞧,看來是還帶著一絲的希望。

雖說,讓小孩兒記得火焰的可怕,就是讓他自己被燒上了一下,自此就會遠離了火燈。

可就是白天才讓藥碗燙紅的小手,到了現在還讓自己心疼不已,又怎麼舍得讓他真給火焰燒著了?

走在了暗漆漆的長廊了,由著小孩兒繼續覬覦著自己手上的油燈,冷雁智也隻得裝作沒看見了。

可就是黑暗中,前方的庭園卻是突然亮了。而這一亮,可真是有如白晝一般的燈火通明。

冷雁智戒備起站了定,然而小孩兒已經是見獵心喜地放開了冷雁智的手衝了過去。

啊!等等!

冷雁智顧不得手上的油燈,就是隨手揮熄了,扔在了一旁。

既然拉不住這孩子,就是連忙奔了過去。

「啊!」

聽得了玄英的慘叫,可就是在十步遠的地方,冷雁智的手還是顫上了一下、心跳得也停了半晌。

正當趕了去,站在跌坐在地的玄英麵前,冷雁智也是張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奇景。

燈籠也該有上百具,照得眼前庭園裏,垂眉站立的女子個個有如暗夜修羅一般。

其實,說是修羅,也許也太過了。因為,每個女子的臉上,戴著的是純白的彌勒佛麵具。

本該在宮裏巡邏的禁衛軍,此時卻是不見了蹤影。

難怪著小孩兒要放聲慘叫,這場景,就連他也喘不過氣了。

「欲語還休,夢斷倚高樓。煙冷雨收蓼花秋,燕鴻遠,月如鉤……」

女音輕唱,就在冷雁智望著她們時,那些女子緩緩抬起了頭、揮起了衣袖。

隻見發上珠釵帶著金珠串起的流蘇,腰上別著翠玉串成的垂絲,一揮手、一投足,細碎琳琅聲起,伴著溫婉的女聲,可在這夜裏顯得格外的華美。

既然戴上了麵具,也就看不清表情以及容貌。然而,偶爾與其中女子的目光交會,那女子的眼神卻是溫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