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十七,三十八……一百零九,一百一……七百八十六,七百八十七……八百。”
因為隻有腳下有重力,所以她小心地蹲下,保持向前的方向不動,再度思考起來。
這樣費勁的挪動,如果是本來的自己,早該覺得疲憊了。可現在她的腿卻依舊可以完成大腦的任何要求,全無半點異樣。
這不正常。
她睜大的眼睛裏再度泛起眼淚。
在這樣渾無光芒的空間裏,不論睜不睜眼都沒有區別,可郎眉依舊倔強地睜大眼睛,至少還能感受眼淚湧出的感覺。
“這不可能是死後的世界,”她大聲自我安慰:“要麼人死就什麼也沒有,要麼就是轉世投胎,這樣怎麼也不會是死後的樣子。我應該還是活著的……”隻有活人才會發瘋,這樣的地方一定會讓人發瘋。
她隻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
……
在這裏過了多久了?也許隻過了一天?也許,已經過了十幾天。
根本沒有饑餓感也沒有困倦感的郎眉早已不再探索周遭,因為那種行為已經證明了毫無意義。偶爾她也會想:是否自己離這個空間的邊界隻剩下最後一點點距離?不過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再去品嚐那讓人崩潰的希望和失望的輪回。
她將自己整個心靈沉入大腦的記憶中去了。唯有這樣,才能逃避在黑暗的幽閉裏所產生的恐懼壓抑。
她從十一月十四日開始回憶。從撞車開始,把時間一點點倒退。每一處細節每一個在眼前閃過的東西,她都將之挖掘出來,拚湊還原。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依靠什麼讓自己堅持清醒。
可區區二十二歲的人生能有多少事情可以挖掘?當一生可以回憶起來的東西都回憶起來以後——或許其中有不少已經是虛假的自我塑造出來的記憶,不過這些東西可以思考所以她不在乎——她繼續開始找些其他活計來打發時間。
幸好,郎眉喜歡看小說。
她又開始回憶可以回憶起來的每一個小說。
大腦是可怕的存儲器。郎眉證明了這點。
極度孤寂裏,她回憶出她從小到大所有認識的人;她可以背誦以為已經忘記的所有唐詩宋詞元曲;她能夠把曾經看過的課文再次背一遍;幾千本小說被她在記憶裏翻出來再次瀏覽……細到和他人的對話,細到詩詞注解,細到課文印刷頁麵,細到每一個形容詞……
“我已經瘋了吧?不,應該還沒有。”黑暗裏細弱的聲音在呢喃,然後又響起神經質的笑,“有一個月沒有?也許隻過了幾天吧……”郎眉咬著指甲,“思考永遠比時間跑得快,可是還能做什麼?嘻嘻……我不要瘋掉……”
“也許,這裏的確就是死掉以後的所在,我死了。”
“不,不一定,也許我是實驗體,被瘋子科學家或者外星人抓住做幽閉試驗。”
“有人在看我麼?”
“難道人死掉以後就要這樣孤獨到瘋狂?”
“我想出去……”
“讓我死掉也好啊,徹徹底底的死掉吧……”
郎眉開始自殘。
先是咬指甲,繼而啃胳膊,最後僅僅這兩處的疼痛都無法壓抑瘋狂時,她開始用指甲摳遍周身肌膚。
唯有疼痛才能讓她在黑暗中感受存在。
“咯咯……到底要怎樣才能死掉呢?”她哭著,又笑著,呢喃的問黑暗。
從開始自殘起便再沒止住過的眼淚,並沒有讓她產生過任何脫水現象。始終沒有進食過的身體,卻保持著旺盛的複原能力,時刻修複著被自己傷害出的創口。無法睡眠的少女再怎樣用重疊持續的疼痛來維持清醒,也敵不過這樣既沒有盡頭也沒有希望的幽閉時間。
發生的一切都是無法解釋的荒謬。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荒謬。
又不知過了多久。
郎眉用雙手食指,刺入一直瞪著黑暗的雙眼,直到再也無法深入,然後狠狠的攪動幾下。
少女最終如願地失去了知覺——她不用再在黑暗裏堅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