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仍舊淡淡, 仿佛淡漠得出離這一切。
隨著追尋,在一天天記憶清晰的促使下,當年的事,他記起來了。他不是雲笙, 他是慕容笙,和高高在上的慕容宣一個姓氏。
這宮廷, 他定要攪得烏煙瘴氣, 那些仇恨, 也定要償還。
其實從宣帝找他驗證那些人開始, 這個男人就已經是不再相信那些舊部了。
如果足夠相信, 何需驗證?
雲笙做的,隻是通過一些巧合的事,不著痕跡地把宣帝的疑心放大。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對血腥已經視而不見, 從前的佛門弟子雲淡風輕間就可抹去一個人的性命。
他的心被看不清的黑霧籠罩,他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外表依舊淡漠克製,內力卻早已腐爛發黴,他幾乎可以預見到自己的未來。
由內到外, 爛到徹底。
周圍的風很靜, 雲笙靜靜等候著宣帝的吩咐,那些梵音仿佛已經離他遠去,他記住的,還執著的, 隻有祈願寺牆角上所見的夕陽,和許多年前縈繞在他們身畔的螢火蟲,那一點點微光,因為一個人倔強而執著地不肯熄滅。
可那個人,如今生死未卜。
他的恨,沒有明說,卻隨著黯淡無光的日子,悄然俱增著。
如果蘇袖月死於邊關,他便拚卻性命,用這座岌岌可危的華麗宮殿為她送葬。
年少時的喜歡,不能割舍。
無法守護,隻好祭奠。
讓那份喜歡,在墳墓裏得到永恒。
不知是誰說過,越壓抑得很的人,瘋狂起來,越如狂風暴雨。
宣帝始終沒有再出言。
某一個瞬間,雲笙甚至覺得,這座猶如囚牢的宮,早已把一頭狼關得倦怠了,哪怕偶爾會犀利,卻也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
一個人,再厲害,也打不敗環境,超越不了所在的時代。
時間和環境配合得天|衣無|縫,足以改變任何人。
包括他,包括他們。
雲笙拱手行禮,退出大殿。
迎麵傳來淺淺車轍聲,如它的主人般,稍顯消沉。
他微微一笑,“謝大人。”
輪椅上的男子輕輕頷首,望著這表麵光鮮亮麗的後起新秀,眸光微斂...宮廷這灘死水,有一半,是他雲笙攪和的,剩下一半,是如自己般心懷願望的人,有意無意攪動的。
但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宣帝的政權都岌岌可危,他所擁的,唯一最牢靠的,大概隻剩虎符下的兵權。而大楚軍中,許多年前,早已不著痕跡插入了隱昱盟中的人。
慕容朔從一開始,就麵麵俱到。沒有人可以比一個想複仇的人思慮得更周全,仇恨...是讓人快速成長最有效的東西。
連謝辭言,都看不透他了。
似乎從回京開始,明明靠著官職便利他與自己可以更親近些,可莫名地,謝辭言覺得,慕容朔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們之間,有了隔閡。
謝辭言隱約知道是因為誰。
他望向這段時日仿佛蒼老了好幾歲的宣帝,淡淡開口: “為何非要置她於死地?如果是因為我,你大可要了我的性命。”
宣帝咧唇一笑,盡是苦澀: “謝辭言,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
喜歡,又得不到,才念念不忘,一味縱容。
“我累了。”宣帝說。
謝辭言點點頭,“我也是。”
從九年前走到如今這一步,大家都累了,倦了。
心中那根弦,也鬆了。
*
冬日裏,似乎什麼都是倦怠的,連淡薄的光線,都在偷懶。
裴王府中,冰天雪地裏,紅白喜事的餘熱交錯,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裴恪立在窗前,桀驁不馴的眸裏有些蒼涼。
那日回京後,被捆到新房裏與新娶的世子妃行秦晉之好,他自然是拒絕的,卻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早已過了能受得住氣的年齡,直到裴王爺病倒的那一刻,裴恪才發現,印象裏一直有著寬厚肩膀的父親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形容變得消瘦,脊背開始彎曲,不知不覺中早已沉屙難治。
油盡燈枯,仿佛隻是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