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展季隻覺展雄這種囂張恣肆的態度不啻於把一塊大石頭重重地砸在他的胸上,讓他幾乎連呼吸都無法為繼,於是他隻是急促地咳嗽著,不再說下去。
展雄站在一旁,不知道展季的模樣究竟是不是偽裝。然而屋內的藥味卻似乎越來越濃,當他意識到這不是藥味是迷香時,他已經咕咚倒在了地上。
掀開身上的薄被,展季從床上撐了起來。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卷麻繩,走過來扳過展雄被迷藥熏得無力的身子,仔仔細細地將他捆綁起來。
“哥哥,你裝病就是為了抓我麼?這次姬申又許給你什麼好處?”展雄死也想不到一向方正的展季會使出這樣陰險的手段,他的眼睛裏燃燒著火焰,緊緊盯著展季的每一個動作,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你的同夥呢,叫他們出來吧!”
不論展雄怎樣詰問嘲諷,展季都始終不發一言。直到將展雄綁得結結實實,他才站起身,想將展雄抱起來。然而他試了幾次都無法將展雄魁偉的身軀抱離地麵,隻好拽著繩頭,將展雄橫拖豎曳地拉出門去。
深夜的寒風淩厲得如同冰刀,一刀刀地割在兄弟二人的臉上身上。他們互相看不見對方的臉,隻能感覺得到身下的積雪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不大,卻讓人牙根發酸般地心悸。
展季拖得累了,就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而仰躺在雪地上的展雄則始終無聲地咧著嘴,似乎他傷心到盡頭的大笑已被凍死在臉上,就連眼角的淚滴也被凍成了冰珠,在磕磕絆絆的拖行中滾落在凍雪裏。
很顯然,展季的目的地是屋後那片空曠的柳樹林,然而平時輕鬆到達的地方在這風雪之夜卻仿佛遠不可及。等他終於深一腳淺一腳地將展雄拖進林子裏,他便虛脫般靠著一棵光禿禿的柳樹倒了下去,病骨支離的身體就像一堆樹木折斷的幹枯枝條。就在展雄以為他暈過去的時候,展季卻又爬起來,死命拽過繩頭,將展雄結結實實地綁在了一棵粗大的柳樹上。
展雄始終冷眼旁觀著哥哥的行為,似乎有恃無恐地看著他能做出什麼事情。就在他以一種挑釁的眼神對應展季劇烈的咳嗽時,身上的劇痛喚回了他對自己處境的意識——展季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條馬鞭,重重地抽在展雄的身上,直把他的棉袍也撕開一道口子,肌膚上也爆起皮開肉綻的灼痛。
展雄沒有出聲,隻是瞪大眼睛看著展季,似乎不能相信從小就平和得有些淡漠的哥哥會用鞭子抽打自己。而展季也沒有看他一眼,隻是積蓄著力氣將鞭子接二連三地抽在展雄身上,一共六鞭,鞭鞭見血。
“這六鞭,是為了讓你記住被你殘殺的六個人。”展季扔下鞭子,喘著氣對木頭人一般的展雄道。
“不用你提醒,那六個人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展雄冷笑著回答。
“住嘴,先聽我說!”展季難得地大聲嗬斥著,眼角卻已是一片水氣,“你從小就有主意,何嚐聽我完完整整地說過一席話?非逼得我今日將你綁起來再堵上你的嘴,你才肯老老實實聽我說完話麼?”
“好,你先說。”被綁在樹幹上的人想要點頭,卻因為迷藥的作用無法動作。
“父親臨終前囑咐我好好照顧你,我始終記著他的話,寧可自己挨餓受累,也絕不願委屈你一絲一毫。你少年時喜歡舞槍弄棒,惹是生非,甚至自作主張跑到莊公麵前獻藝,惹下殉葬的禍事,我都從未責備過你,因為我知道你的本性純良,任俠仗義,和我理想的一樣是一個正直之人。哪怕後來你落草為寇,大逆不道,我也知道你是劫富濟貧,是為了解救天下受苦的平民和奴隸,不僅不以你為恥,反倒對你的胸襟和勇氣暗中欽佩,否則何必把樂土送到你的身邊?可是我沒有料到,你的勇敢會變成暴戾,你的果斷會變成狠絕,你變成了一個殺人的惡魔!你說,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終於允許我說話了麼?”展雄哈哈一笑,然而那笑聲在夾雜著雪花的寒風中顯得有些微弱,“我知道現在外麵傳言我每天都要炒人心肝下酒,可我根本懶得辯解。這個世上,有些人就是卑劣得如同豬狗,殺了他們是為天下除害!做好人的救星,做壞人的死敵,這就是我盜蹠的理想,永不改變!”
“可那些被你殺死的都是普通百姓,他們又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名?”展季怒道。
“他們?他們算什麼普通百姓,他們是隱藏在人群裏的惡魔!”展雄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事情,情不自禁地開始在層層繩索間掙紮起來,“我為了救你,被臧文仲關進了司寇監獄。我那時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因此嚴刑拷打對我來說,早已是意料之事。隻是我沒有想到,那些獄卒,那些獄卒……他們的心地竟然會如此卑劣!他們六個人,大概很是樂見我這個強盜頭子落在他們手裏,輪番地戲弄我,侮辱我……他們對著我撒尿,在我的飯碗裏放****,還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