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保佑啊……”頭發花白的老人顫巍巍地跪了下去,虔誠地為生死未卜的展季祈禱著福祉。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幫助展季,那是在聽慣了鄙夷蔑視的“老東西”、“老雜毛”之類呼喝後,忽然被一聲充滿尊重的“老人家”所引發的溫暖和感激。
憑借多年來落草為寇的經驗,展雄毫不費力地便確認了展季行走的路線,隻是奇怪他並不往曲阜城內而去,而是繞開了城牆走向城外的墓地。
加快腳步,展雄果然在一片蒼茫的荒草地上遠遠看見了展季的背影。雖然行走緩慢,但展季始終挺直著脊梁徑直往前,哪裏像是騫叟口中行將就木之人的模樣?展雄咬牙切齒地尋思,看來自己又上了展季的當。
一念及此,展雄立即放慢了腳步,悄悄尾隨在展季身後,一心要看看展季這次又耍什麼把戲。然而展季忽然停住了腳步,上身微微晃動,又伸出右手似乎想在空氣中抓握住什麼。展雄正奇怪於他怪異的舉動,展季卻忽然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
展雄雖然吃驚,依然不敢現身,隻躲在遠處觀察展季的動靜。隻見展季似乎在腰腿間摸索了一陣,便再度撐著地麵站了起來,隻是身形比起剛才僵直了許多,似乎連膝蓋都已無法彎曲。
展雄沉住氣繼續跟在後麵,看著展季在一個又一個墳頭前艱難地查看,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地上。終於,展季扶住一棵小樹彎下腰,肩背抽動了一陣,就倒下去再也沒有爬起來。
耐心地等了許久,展雄發現前方伏在地上的人影果然再也沒有一點動靜,心裏頓時有些慌亂。他一麵提醒著自己加強警覺,一麵小心地一步步走過去,最終看清楚展季側倒在墓地的亂草叢中,雙目緊閉,口中湧出的血染紅了半邊衣領。
仿佛被驚雷擊中,展雄愣在原地再也邁不開步子。麵前這個孱弱得如風中殘燭的人,果真就是他的哥哥展季嗎?在他的記憶中,哥哥永遠都是冷漠而又堅強的樣子,不管碰到再大的困難,他都有本事默不作聲地將它們扛過去。是什麼時候,他堅韌如同蘆葦的哥哥,強硬如同磐石的哥哥,會變成了一灘初春的殘雪?
伸手想要將展季扶起來,展雄卻驀地縮回了手。他仔細看了看,難以置信地伸手在展季的腰間一拍,一枚深埋在筋脈中的銀針沾著血絲跳到了他的手中。他咬著牙不斷地在展季腰腿間拍下去,細長的銀針便接二連三地從展季體內激出。握著滿手的銀針,展雄忽然覺得自己的眼裏一片酸澀,一顆心更是被這些針紮得千瘡百孔——哥哥是靠著這些東西才勉強走到這裏的,那麼他在顧王城給自己講的故事,想必也是真的。隻是自己那個時候壓根就不肯相信他的話,不肯正視他已經掩飾不住的虛弱——不不不,那時還是對他說到的一點深信不疑,那就是他再一次給自己下了毒,就像相信他處心積慮要誘殺自己!展雄啪地一抬手給了自己狠狠一記耳光:展雄啊展雄,你怎麼就如此混帳!
“哥哥,哥哥……”舉起袖子胡亂擦去眼裏的淚,展雄試著喚了幾聲,昏迷過去的展季卻沒有任何反應。於是展雄隻好將手掌抵在展季的後心上,慢慢地將溫熱的真氣輸了進去。
展季緩緩張開了眼睛,目光卻有些渙散,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景物。他一感覺下半身的麻痹逐漸緩解,便又用雙臂強行支起身體,想要往前方爬去。
“你要去哪裏?”身體似乎被定在原地無法動彈,耳邊卻又響起了一個遙遠的聲音,讓展季一時分不清楚自己是活著還是死去。他張開口,努力回答著那個仿佛從天上飄下來的聲音:“我要去……見蓴……”
“你說的,是薑蓴?”展雄愕然問道,“你和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也不知道……”展季滿是血汙的臉上綻開了一個淺淡的笑容,“我們彼此愛戀,卻……連手也沒有碰過。不過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她……”說到這裏,他心神激蕩,又是一口血嘔了出來。
“該死的!”展雄罵了一聲,將展季扶起來倚著山石坐好,雙掌中的真氣源源不斷地傳進了展季滯塞的經脈中。然而他也明白,光靠自己的真氣根本無法挽救展季秋葉般凋落的生命,可是這樣的緊急關頭,他又到哪裏去找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