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神殤·若即若離(1)(1 / 3)

十年前,我還在一個本已被廢棄的園子裏讀書。那裏地處北京郊縣,園子外是大片大片的麥田和桃林,白楊樹下的小路隻有靠電動三輪才能走到盡頭。對於剛剛離家三千裏到京城求學的我來說,那一年的日子就像京郊的雪,極幹淨,也極寂寞。

進園子的第一天,我認識了若即。她和我一個宿舍,清純淡雅,絕世獨立,是少年們心中可遇而不可求的仙女。若即不是她的本名,是後來我和她彼此所用的別號,那個時候,我叫做若離。若即若離,是閃爍不定的離合神光,是恬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是求而不得的虛妄執念,也是反複無常的殘忍挑逗。

園子裏除了我們住宿和吃飯的幾棟大樓,餘下的便是早已荒廢的建築。從生鏽的鐵門門縫裏望進去,可以看見叢生的雜草把石板都擠成碎片。於是我和若即就坐在鋪滿了枯死的苔蘚的台階上,約下寫出我們一生中第一篇神話小說。

電腦自然是沒有的。我們取出紙筆,在北京冬日金黃的陽光下寫下自己的故事。她寫的是洛神,我寫的是巫山神女。可是這些故事的背後,是我們自己最初和最刻骨銘心的愛情。任何人的第一部小說,不論文筆再怎樣稚拙情節再怎樣俗套,寫的都是他們自己。

我的那篇工工整整抄寫在稿紙上的小說,如今早已不知蹤影,從來不曾給我當時想要呈獻的人過目。而若即,則將她的《洛神》獻給了她一見鍾情的少年,可是那個人在收放自如地撥動她的情感之弦後,終於選擇了離去。

我全程陪同了若即的這段感情曆程,至今也依稀記得她的《洛神》手稿那微黃的紙張。在那部小說裏,她就是洛神宓妃,而那個離開的人,是後羿。我不知道那個人最後怎麼處理了若即的《洛神》手稿,但是我相信若即自己再也寫不出同樣的東西來,那樣激烈的不顧一切的愛,一生的力氣用盡也隻能擁有一次。

十年後的今天,若即早已嫁為人妻,溫柔鄉成了她的筆塚,我和她彼此間也少了聯係。如今我在這天涯海角的地方,重新書寫這個早被她占據過的題材,借以懷念曾經度過的寂寞歲月,和永遠失去的純真年代。

宓妃

宓妃是被一條金紅的飛魚吸引到洛水的。

那個時候的宓妃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就算偶爾有些憂愁,那些憂愁也是如同落花一般美麗而詩意。她是上古大神伏羲的女兒,天生有尊貴的身份與高超的靈力,可以自由在天地間遨遊。她從名山大川間飛過的時候,無數的山神與水神都會探出頭來,向她致敬問候。他們會說:“看哪,那就是伏羲大神的小女兒宓妃,她的霓裳是多麼華麗,她的笑容又是多麼迷人啊。”於是宓妃就收斂了笑容,矜持地點點頭,示意她已經習慣了這些讚美的話語,然後用最輕盈優雅的姿勢離開。

宓妃原本是住在南方的西樵山,她的父親伏羲被奪位成功的中央天帝帝俊分封為南方帝君後,就把這座南方最幽靜蔥蘢的所在賜予她作為苑囿。南方四季花開不斷,她在山中從來不愁沒有花仙作為女伴。有時候她們成群結隊地圍繞西樵山飛翔,附近的百姓們就能看到五彩的雲朵在天空盤旋,隨即變成一朵朵的鮮花落滿枝頭,紅的是鳳凰花,紫的是紫荊花,黃的是月亮花。

可惜除了她,其他女伴都無法遠離她們本體所在的西樵山。因此每當她出外遠遊時,花仙們都會站立在懸崖頂端,帶著羨慕的崇拜的眼神目送她離開,這種眼神讓她有些寂寞,卻又為自己自由的存在感到驕傲。那種翱翔於天地的暢快感覺,無論什麼都無法與之交換。

她一直是這樣的自由自在,從來不曾感到天地間有任何束縛。有時候她也會碰上一些獻殷勤的仙人,吞吞吐吐地奉獻給她一枚鮮紅欲滴的靈芝,或者一片晶瑩透亮、可以燒化成雲的雲母,但她都是笑著擺擺手,化成一道霞光消失在他們的視野。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的意中人是什麼模樣,但他必定與眾不同,她相信自己一眼就能認出來。

可能是因為生活太過悠閑而平淡,當那條金紅的飛魚掠過她的眼前時,她情不自禁地為那鮮豔的奇異的美麗所吸引,她甚至來不及穿上鞋子,就追著那條飛魚離開了西樵山。

仿佛通曉了她的心意,飛魚張開它緋紅的雙鰭,若即若離地飛舞在她的身前,如同世上最耀眼奪目的蝴蝶。然而每當她朝它伸出手去,它就極巧妙地打個旋子避開,讓她的手心裏永遠隻能握住白茫茫的雲霧。

她心裏有些著惱它的挑逗,卻又不願意就此放手折回。回去又怎樣呢,日複一日寧靜而閑適的生活,讓她心裏隱隱生出了倦意。不知在漫長歲月的哪一天起,她甚至有些厭惡這種淡泊的優越了,可是這種情緒她又不好意思對那些卑微的花仙們傾訴,她們是不會懂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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