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就這樣不離不棄地跟著飛魚飛翔,它金紅的鱗鰭閃爍在雲霧中,就像為她平淡的生活塗上了一筆亮色,哪怕多麼微小多麼短暫,她也不願放手。
於是,她來到了洛水上方。
那是一條銀子般流淌的河,河水比她身邊的白雲還要純淨,無聲無息地在她的腳下流動。當那條飛魚撲動著腹鰭向河水降落時,她知道這裏是飛魚的家。
她也從雲端降落下去,輕盈地站立在純銀般的河水上,目光追隨著那抹金紅穿越河麵上起伏的波浪。浪花輕輕拍打著她****的雙足,帶著沁人的涼意和溫柔,她忍不住俯下身將一朵跳動的浪花捧在手心裏,嫣然一笑。
一角銀鱗從遠處的水麵上微微露了出來,仿佛被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震懾,靜靜地凝固在那裏,幾乎和河水融為一體。
她直起身子,目光四下張望,想要重新尋回不斷在身周盤旋的飛魚,可是卻再也看不到它的蹤影。於是她踩踏著水麵往前走去,一心隻想找回那誘人的精靈。
不知什麼時候,黯淡的雲影漸漸遮住了天光,仿佛一隻翻雲覆雨的巨掌慢慢展開,可被它籠罩下的少女宓妃卻渾然不覺。突然,天地晦暗,宓妃足下原本馴順的河水也刹那改變——它們像被無形的鞭子抽動,奔湧著,撕扯著,急速地起伏,原本輕微的浪花也重疊著越來越高,就像一匹烈馬狂奔著想要將它背上的騎者顛簸下馬背。她猝不及防之下,渾身的衣衫都被突如其來的浪頭潑了個透。
勉力收拾起驚慌的心神,她沉著地捏出躡雲訣,向著天空飛去,就算再有什麼變故,一條小小的洛水還奈何不了伏羲大神的女兒。
她輕若無物的身體向著雲端飛去,洛水滔天的巨浪隻能徒勞地舔上她的裙擺。眼看著離灰色的雲層越來越近,她的心卻猛地收縮——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繩索一般套住了她,將她朝著下方扯去。
“放開我!”她朝著那不知名的力量大喊了一聲,伸展雙臂想要逃回那安全的雲層裏,可是頭頂的天空卻漸漸地從她的視線裏遠去,她的耳邊又響徹了波浪互相撞擊的聲音,隆隆地如同雷神的鼉鼓。前所未有的恐懼中,她轉過頭想要看清楚是誰的力量束縛住了自己,眼前閃過的卻是頎長的起伏的白色龍身,銀色的鱗片反射著奪目的光亮。
滿腔怒意中,她再度拚命掙紮,卻被身下的漩渦漸漸卷進水底。當鋪天蓋地的涼意淹沒她的頭頂時,她看見自己的長發如同海草一般漂浮在麵前,漆黑得遮蔽了她的視線。她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珊瑚支成的床榻上,身下墊著水草編織而成的柔軟的褥子。她揉了揉眼睛,漸漸適應了這光線微弱的空間,看得出自己正處於一間石頭砌成的殿堂中,四周的牆壁上鑲嵌著不同色彩的魚鱗,拚成美麗而奇異的花紋。而用水晶鑲嵌而成的窗戶下,擺著一架樸素的七弦琴。有好奇的魚兒隔著水晶朝屋內張望,卻隻是驚鴻一瞥,就驟然散去。
“你醒了?”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把她嚇了一跳。她驚愕地轉過頭,看見一個人正慢慢地轉過身來,倒仿佛他剛才是融化在這片微光閃爍的牆壁中,此刻正從牆上走下來一般。他的手裏,握著一盞燈,燈盤裏沒有火焰,隻有一粒拇指大的夜明珠。
她點了點頭,帶著些戒備又帶著些好奇地看著這個男子。乍一眼看上去,他的全身都籠罩在夜明珠銀白色的光輝裏,帶著朦朦朧朧的幻影。看得仔細些,那些在他身側微微拂動的不是幻影,是他銀白色的披散的長發。他擁有一張人類弱冠少年的俊秀臉龐,琉璃般的眼眸仿佛比他手中的明珠還要晶瑩剔透。
“我在哪裏?”看清楚他並無惡意,她低低地問。
“洛水水底。”他溫和地回答,“我是洛水的河伯,叫做陳思。”
她點了點頭,每一條河都有河伯或者水神掌管,她隻記得最大的黃河河伯叫做馮夷,其他河伯都素不相識。
“這個給你。”陳思把明珠燈盞遞給她,“河底光線晦暗,你就用這個照明吧。抱歉沒有多餘的夜明珠了。”
“謝謝,可是我不需要。”她矜持地搖了搖頭,從床榻上站起,赤足感覺得到地底鋪著柔軟的細沙,“麻煩你送我出去,我要回家了。”
他站在原地,用衣袖擦著夜明珠,躊躇了一會,才低聲回答:“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
“你說什麼?”她幾乎要為這句話的荒謬笑出來,“我的家在西樵山。”
“可是現在不是了。”他垂下眼避開她帶著譏誚的目光,似乎不知道怎樣解釋才能平息她的情緒,“你已經成為了洛水的女神,也就是我的……”他驀地咬住下唇,沒有把後麵的兩個字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