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神殤·若即若離(2)(3 / 3)

“很久很久以前,人們在洛水邊定居下來,漸漸地有了村莊、鄉鎮,還有這繁榮的洛城。”老廟祝撐著拐杖,摸索著坐回門後的陰影裏,緩緩地開口,“可是那個時候,洛水可不像現在這麼馴服。它一會兒波浪滔天,淹沒周圍的良田和村鎮,一會兒又幹涸見底,讓周圍的老百姓顆粒無收。那是因為當時操縱洛水的河伯性情暴戾,貪得無厭,他興風作浪就是為了逼迫四周的百姓向他奉獻牲畜玉帛,甚至美貌的少女。剛開始,百姓們的供奉還能換來一時的平安日子,後來河伯的胃口卻越來越大,就算大家傾家蕩產也無法滿足他的要求了。

“眼看洛水附近再也不能定居,大家都不得不背井離鄉的時候,一個老神仙來到了洛城。他給大家指點說隻要有人能將洛水的河伯趕走,取代他成為新的河伯,就可以保住整個洛水流域的平安。可是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將河伯取而代之呢?老神仙便用他的拐杖指了指,口中念道:‘東門行三裏,龍子正居此。’說完就不見了。洛城官員百姓於是就沿著東門走了三裏地,果然找到了一戶人家,卻是一個寡婦帶著她唯一的兒子過活。當大家說明來意後,寡婦死也不肯讓她的兒子到洛水裏去殺掉老河伯,可是她的兒子卻深明大義,在第二天清晨帶著一把劍跳進了洛水中。所有的人都站在河邊焦急地等候,卻隻看到河水掀起的波浪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大半天過去,波浪終於慢慢平複,洛水恢複了平常的溫順,甚至比平常還要純淨清澈。正在大家驚奇的時候,那個寡婦忽然大哭著跪在地上,說看到一條銀龍在水中出沒,那就是她的兒子,他成了洛水新的河伯。於是大家為了感激新河伯,就按照他生前的樣子塑像造祠,說起來都已經好幾百年啦。”

“那個寡婦的兒子,是不是叫做陳思?” 宓妃聽完這個老套的故事,開口問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畢竟這個故事流傳太久,有些細節都沒人知道了。”老廟祝慢悠悠地道,“不過自從新河伯上任之後,洛水這數百年來一直平平穩穩,從來不曾鬧過災禍。所以啊,洛城人都快把河伯的存在給忘記了,更別說供奉祭祀,這個洛神殿也就一直冷清得很。人啊,隻在災禍的時候才想起祭神,平安的時候就把神置之腦後,真是忘本喲。”

原來從沒有人祭祀,怪不得洛水水府那般簡陋寒磣。她心裏想著,卻也沒有多說什麼,離開了洛神殿。

又是很多年過去了,漫長得連唯一可以陪她說說話的老廟祝也終於死去。當人們把他草草埋葬在亂墳崗裏麵後,衰敗的洛神殿也再沒有人維持,荒草逐漸擠裂了台階和磚瓦,蒙滿灰塵的蜘蛛網占據了神殿的每一個角落,偶爾還會傳來腐朽的椽子斷裂的聲音,把簷下築巢的烏鴉嚇得衝天飛起。

鬼使神差地,她在神殿徹底倒塌前將那座塑像搬了出來,把它放在自己常常小憩的懸崖草叢中,背靠著山麓上垂掛下來的滿山遍野的野菊花。悠長無盡的歲月中,她常常就靠著那塑像沉睡過去,夢裏似乎可以看到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溫柔地注視著她,那是她在刻骨的寂寞中唯一的安慰。

“如果你能活過來……”有一天,她注視著少年塑像上點漆般的眼睛,脫口說出這半句話。然後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架起七弦琴,信手彈奏起一首曲子。在樂聲中,她仿佛看到了四季如春的南方家園,見到了她那威嚴而慈祥的父親伏羲,那點虛無的歡樂讓她禁不住潸然淚下。

“別哭。”一個聲音忽然從塑像的口中傳出,驚得她手一抖,挑斷了一根琴弦。

“是你?”她聽出這是河伯陳思的聲音,心中驟然一冷,隨即想起自己日日麵對的本是洛神的塑像,河伯陳思的魂魄自然可以借助法身來到自己身邊。於是她趕緊擦去臉頰上的淚珠,恢複了冷冰冰的口氣,心中對方才忘情的舉止頗為後悔。

“不要著急,總有一天我會幫你離開這裏。”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陳思的語聲黯淡下去。

“真的嗎?”她的心一陣狂喜,卻又驟然落回冰點,“你騙我,你若有本事放我離開,何不先解脫了自己?”

塑像沉默下去,好半天才低低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好維持住自己平緩的語氣:“究竟是誰把我禁錮在洛水?”這麼多年過去,她已經明白,單憑陳思那點微末的法力根本不足以調動神界的結界來約束自己,他的身後,還有著更大更隱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