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然地,她回到了自己第一次住過的那間殿堂。推開紫貝做成的房門,她看見那盞明珠燈還放在珊瑚床旁邊,映照得魚鱗裝飾的牆壁一片燦然。房間裏並沒有陳思的蹤影。
她走出屋子,茫然地四下張望,胸口因為尚未消釋的怒氣而起伏。忽然,一陣突如其來的顛簸讓她幾乎跌倒,就像整個河床變成了一麵巨大的皮鼓,被頂天立地的巨人大力敲響。河水疊加出詭譎的強大的暗流,就連從來平穩的河底細沙都被卷起,再紛紛亂亂地沉下。與此同時,她聽到了岸上百姓們的驚呼。
她的心裏生出不祥的預感,卻又了無頭緒。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她在飄搖的水草叢中發現了一條金紅的飛魚。
她朝那條飛魚招了招手,飛魚猶豫了一下,終於遊到了她的身邊。
“帶我去陳思的住處。”她說。
飛魚通人性地拍了拍半透明的朱鰭,當先遊了出去,她便穿越水波跟上。行不多久,飛魚忽然停了下來,在原地不停地打圈。她站住,卻沒有看見任何宮殿或者洞府。
飛魚朝河底降下,落在一叢紫紅色的江蘺上。她撥開江蘺漫長如簾幕的葉片,看到石壁後是一塊略微平整的青石,上麵還鋪著水草編織的陳舊的被褥。
她愕然。難道那個人是一直住在這個地方麼?
見那條飛魚忽然不斷圍著自己遊動,似乎有什麼急切的心事卻無法說出,她終於鬆手放開了簾幕般的江蘺:“我想見陳思。他在哪裏?”
飛魚箭一般地衝了出去,仿佛冥冥中有人為它指點了方向。她隨著飛魚在湍急的水流中行進,繞開突如其來的暗礁和魚群,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水性已經如此完美。
透過渾濁的河水,她發現自己來到了陳思領她進過的岩洞外。尚未靠近岩洞,針刺般的寒意就陣陣襲來,讓那條混進了同類魚群中的飛魚再不能前進分毫。可是飛魚們都圍繞在冰水周圍不肯離去,迅速地拍動著它們菲薄的鰭尾,避免被凍得絲絲作響的水流帶走僅剩的體溫。它們睜著晶瑩剔透的眼睛,一起眼巴巴地看著她,無聲的嘴快速翕動著,仿佛帶著無限的懇求。
她疑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陳思在做什麼。直到又一陣翻江倒海的顛簸自腳底傳來,將整個水底攪得一片昏暗,她才猛地省悟到什麼,迎著混合著冰粒的水線,闖進了門戶大開的岩洞之中。
一瞬間,除了寒冷,她幾乎喪失了一切知覺,唯有集中念力,衝過結滿冰晶的甬道。待她終於適應下來,放開護住頭臉的衣袖時,她看見陳思躺在地上,而那顆碩大的定水珠,一如既往地佇立在他的身邊。
此刻陳思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蒼白,他緊緊地閉著眼睛躺在結滿冰霜的石地上,一動不動就像死去一般。宓妃走到他的近前,發現他的臉上手上也結了一層薄霜,看上去就像僵硬的玉石雕像。
她忽然有些惶恐起來,如果陳思真的就這樣死了,整個洛水豈不是隻剩下了她一個人?想到這裏,她蹲下身,往陳思的心口注入了一縷靈氣。
他果然醒了過來,在看見她的時候仿佛露出了一絲笑顏,卻又在刹那間消失在冰雪般的神情之後:“你來做什麼?”
“我做什麼不重要,”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方才隱約的擔憂一掃而空,“你知道外麵的百姓在做什麼嗎?他們在給你貢獻牛羊玉帛,甚至給你娶了新媳婦!河伯大人,難道你就一直躲在這裏,任由他們胡鬧下去嗎?”
“他們獻祭,是因為這段時間洛水不安定。等到水情平靜下去,他們就罷休了。”陳思仿佛對外界百姓的反應並沒有什麼興趣,平淡地回答。
“洛水安定與否還不是你說了算?”她冷笑道,“等到水情平靜的時候,你河伯大人已不知聚斂了多少財物,娶了多少嬌娘了!”見他隻是沉眉不語,仿佛被自己說中了機心,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定水珠,卻感到自己手上的皮膚差點被凍得粘在定水珠上,“隻要操縱了定水珠,就能操控整個洛水的水情,方才我在水底都能感到定水珠震動的威力,更何況岸上那些力量卑微的凡人呢。我說得對嗎,河伯大人?”
“對。”他仿佛厭倦以極地轉過臉去,半撐著身體的手臂不住地顫抖,“所以我現在很累,請你出去——畢竟,我才是洛水的主神。”
她冷哼了一聲,不想再和他辯駁下去,轉身想要上岸阻止凡人們愚蠢的祭祀活動。然而尚未等她走出岩洞,整個天地又是一陣猛烈的晃動,連石壁上凝結了上百年的冰晶冰柱也喀喇喀喇地斷裂開來,零落地跌斷在地上。她伸手扶住石壁,恚怒地轉頭望去——一條銀龍正盤繞在球狀的定水珠上,隨著定水珠不斷劇烈搖晃,連帶得整條洛水都要翻轉了個兒。銀龍的爪子深深陷在定水珠裏,冰霜就如同蘖生的藤蔓,迅速地沿著它的四肢擴散到軀體,連琉璃般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層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