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創世書(1)(1 / 3)

此文獻給我的祖母蕙,願她的靈魂在另一個世界得享永恒的幸福。

——題記

一九九七年的暑假,我坐火車從北京前往林城。雖然在籍貫一欄上永遠寫著“林城”兩個字,我對那個二線城市卻始終印象模糊。此番若不是父親再三叮囑要去林城看望祖母,恐怕我對林城和祖母的印象將會永遠停留在九歲的記憶中。

祖母住在林城狀元街,據說街上某個院落在清末誕生過一個狀元,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也有林城的幾戶世家大族在此置下家宅給子弟讀書,算是書香清華之地。不過當我打的士停留在狀元街七號時,我打開車門買望四方,發現此刻的狀元街不過是殘留在四周水泥森林裏的苔蘚,連陽光都被遮擋了大半,看來不久就會被拆遷的推土機夷為平地。

根據我九歲時對這裏的記憶,狀元街七號是一個兩進的院落。從門前狹長的馬道走進去,紅漆剝蝕的木槽門外原本有兩根刻著雲紋的栓馬樁,卻隻剩下了光禿禿的石座。槽門裏麵的院落裏,則擠擠挨挨地住了五六戶人家,院子的每一個角落都被他們堆上了蜂窩煤和自行車,而青石板鋪就的過道也被橫七豎八地晾曬上各色衣物。隻有一處院牆下長著兩株最容易成活的紫茉莉,紅紅白白,掐下一朵抽去花蕊,便能如小喇叭一樣嘟嘟地吹出響聲。

不過聽父親說,現在整個院落都發還了祖母,修葺一新,否則我打死也不願意放棄旅遊的機會跑到個亂七八糟的大雜院裏去住一個暑假。至於祖母為什麼一定要我來,父親似乎也不太明白,隻是含糊說祖母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

帶著暗含興奮的疑惑,我拖著拉杆箱來到緊閉的槽門前。原本的門環早已不翼而飛,反倒是門框邊緣安裝了一個小小的紅色按鈕,輕輕一按便發出聲響——奇怪的是,鈴音並非平常熟悉的“叮咚”聲,卻是一陣輕快淩亂的細碎聲響,仿佛無數懸掛的冰淩互相撞擊。

來不及多想什麼,門已經開了,我認得來人是照顧祖母十來年的保姆黃媽。她一見我就笑了起來:“端端來啦,奶奶說你今天肯定會到。”

“黃媽媽好。”我客氣地拒絕黃媽的援手,費力地把沉甸甸的拉杆箱提過門檻,堆起笑容,“奶奶還好嗎?”

“精神還好。”黃媽沒有多說什麼,引著我沿著潔淨的青石板路走到屋裏去。我四下張望一下,發現整個院子果然清爽安靜了許多,不僅少了小山似的雜物垃圾,原本隻能躲在旮旯裏的紫茉莉占據了整個前院,連成紅紅白白的一片。而後院裏更是種滿了各色花卉,襯著紅木雕花的門窗,微泛苔痕的白條石台階,若非抬頭即見近在咫尺的高樓,倒讓人仿佛回到了這個宅子最為輝煌的過去。

“房子的產權落實以後,原先住的那些人家便陸續搬走了,不過偌大的院子也冷清下來。”黃媽一邊開廂房的門讓我放置行李,一邊嘮叨著,“這回奶奶邀你來,都念叨大半年了。”

我訕訕地應了一聲,不敢多說什麼。一直在拖延來林城的行程,此番若不是聽說祖母的身體狀況急劇惡化,恐怕我還要借故在學校多待上幾天。對舊時大家閨秀出身,又矜持寡言的祖母,我不知道能跟她談些什麼。

踏上三級白條石台階走到祖母所居的正房門前,我輕輕敲了敲鏤刻著喜鵲登梅圖案的紅木門扇,卻沒有人應聲。於是在黃媽的示意下,我徑直推開了門。

出乎我的意料,房間裏是寬敞而明亮的。寬大的窗戶下放著一張黃梨木書桌,我的祖母正坐在桌前埋頭寫著什麼。

“奶奶,端端來了。”黃媽喚了一句,便出去了。

祖母停下了手中的鋼筆,朝我轉過頭來,於是我也喚了一聲:“奶奶好。”

和照片上沒有多大區別,祖母剪著整齊的短發,清矍的臉上還能分辨出年少時的風華,坐在椅子上的瘦削身形如同一隻優雅的鶴。“端端,過來。”她摘下眼鏡,朝我微笑著招了招手,解釋一般道,“我腿腳不好。”

祖母有嚴重的風濕病,這個我是知道的。於是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你終於來了。”祖母仔細地端詳著我,讓我有些局促。眼角悄悄瞥向她身前厚厚的一疊稿紙,依稀看到幾個字——“炎洲”、“南海”、“火光獸”……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聽你爸爸說你也喜歡寫點東西,寫的什麼題材?”祖母和藹地問。

“嗯。”我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多半是校園小說,偶爾還寫點胡編亂造的曆史小說。”

“不知道你對我的東西會不會有興趣。”祖母說著,撐著椅子扶手艱難地站起來,我連忙伸手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