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哥兒仿佛窒息一般看著盛廣哲,半晌才絕望地回答,“我偷聽過少爺小姐的說話。”
“混帳,你居然敢偷聽……”原本站在一旁的盛廣芸立時有些發急,脫口罵道。
“廣芸。”盛廣哲衝著妹妹搖了搖頭,重新看著念哥兒含淚的眼睛道,“多謝你給我們守著秘密,難為你了。”說著,他伸手從口袋裏掏出兩個銀元來,一把握住念哥兒匆忙縮回的手,將錢緊緊地壓在他的手心裏,鄭重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盛太太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
盛廣哲走回母親身邊,悄悄地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盛太太立時臉色大變,戳著盛廣哲的腦門罵道:“你們這些不長進的東西,居然敢看這些玩意,看你爹知道了怎麼收拾你!”
“那是以前糊塗,現在可再不敢了。”盛廣哲笑嘻嘻地正打算耍滑頭開溜,卻被盛太太一把拽住,“王家妹妹來了這麼多天了,你連麵都不露,真是該打!過來好好給人家陪不是!”
轉頭看見蕙小姐,盛廣哲立時收斂了麵上的戲謔之色,禮節性地伸出手來:“密斯王,你好。”
“你好。”蕙小姐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毫不示弱地和盛廣哲握了握,臉上同樣掛著淡定的微笑。然而盛廣哲卻不知道,這是蕙小姐第一次和人握手,這種禮節對於留學西洋的盛廣哲或許隻是尋常,可對以新青年自居的蕙小姐,握手的含義則意味著生死與共的同誌。
很久以後,蕙小姐從盛廣哲那裏得知,念哥兒偷拿的是其實是一疊書,包括了李大釗所寫的《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法俄革命之比較》等,都是所謂“****”書籍。而當時這些書籍都是各路軍閥深惡痛絕的禁書,當政的直係奉係更是大舉“討赤”大旗打進北京,四處搜捕“****分子”。若隻是被盛老爺知道兒子女兒私讀禁書還好,一旦泄露出去,招來的禍事就不是兒女私情這樣的流言所能相比了,搞不好,就是家破人亡。
“所以念哥兒寧可自己受委屈,也要救你們一命,你卻兩個銀元就把人家打發了。”蕙小姐記得自己得知真相的時候,滿心都為傻傻的念哥兒不平。
“我隻是奇怪他怎麼會知道那些書,廣芸明明是用油紙層層包好的。而我把書交待給廣芸的時候,也小心查看了周圍,他斷不可能偷聽得到。”盛廣哲那時並未覺察出蕙小姐的抱怨,隻是皺著眉頭說,“除非他有超凡的本事,能隔空視物。”
實際上,蕙小姐從第一眼看見盛廣哲的時候,就認出他是一個新式青年,或者說,“****分子”。這並不是說盛廣哲言行之中泄露了什麼,隻是蕙小姐原本在京城見的世麵多了,對“****分子”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隻要一個眼神,一種語氣,一點麵部表情微妙的變化,就能夠讓蕙小姐從人群中把他們認出來。
或許在那個時候蕙小姐的心目中,“****分子”是一個既危險又時髦的名詞,統一成一個感覺就是——“刺激”。他們就像蕙小姐小時候評書裏聽來的俠客呂四娘,又像讀書時曆史教師描述的法國英雄馬拉,都為了旁人的福祉而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這種神聖感和獻身精神讓十七歲的蕙小姐熱血沸騰。因此,蕙小姐對盛廣哲開始了密切的關注。
可惜,盛廣哲仍然借口工作繁忙,絕少踏足家門。對這一點蕙小姐壓根是不相信的,衙門裏如何辦差,她比任何一個盛家人都清楚。於是蕙小姐開始刻意地接近盛廣芸,把自己偷偷帶來的新派雜誌借給她,有意無意地談及一些敏感的政治話題,終於讓原本戒心十足的盛廣芸確認了蕙小姐的立場,答應帶她出去參觀盛廣哲的住處。
盛廣哲搬離盛家大宅後,獨自住在狀元街的“慶雲堂”。那裏原本是前清時盛家給參加科舉的子弟閉門讀書的地方,民國之後就荒廢下來,直到盛廣哲從英國回來之後才重新整理出來住人。
蕙小姐跟著盛廣芸來到慶雲堂的時候,看見兩根白石拴馬樁旁停了兩輛自行車,顯然有客人來訪。蕙小姐正猶豫要不要進去,盛廣芸卻笑道:“既然來了,一並見見也好。”說著徑直敲響了門環。
過了一會,一個二十來歲的後生打開了門,看見盛廣芸身旁的蕙小姐,不禁有些遲疑。盛廣芸一把將半開的門推開,笑罵道:“阿四,怎麼連我也信不過?”一邊說,一邊拉了蕙小姐往院內走。
“七少爺他們……他們正忙著……”阿四跟了兩步,見盛廣芸不睬,隻好當前跑了開去,“我先去稟告七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