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盛廣哲眼中一亮,顯然沒料到這個京城來的丫頭有這麼大本事,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我帶你去打電話。”
北京來的機械師果然有兩把刷子,小半天就解決了印刷機的故障,喜得盛廣哲一行人連連稱謝。而自從這件事之後,蕙小姐在《自立晚報》社裏的地位也陡然高了起來,儼然成了報社的核心成員,每天都到慶雲堂幫助報社編輯校稿。至於盛家那邊,有八小姐盛廣芸幫著打掩護,都對兩個年輕人樂見其成,竟然沒有起疑心。
原來盛廣哲留學英國之時,親眼見到彼國報業發達,直指人心,就存了投身報業,警世救民的心思。歸國之後,交結了一眾同仁,傾盡了全部積蓄,果然辦出《自立晚報》來,隻是不敢讓家中知曉,幸而盛家幾個兄弟姐妹大都開明,暗中替他遮掩幫襯,才順利隱瞞至今。等到蕙小姐親臨之時,這份報紙已頗有小成,盛廣哲以筆名發表的一篇篇政論也開始引起了業內的關注。
這天夜裏,蕙小姐一口氣讀了七八篇盛廣哲發表在報紙上的文論,見他句句切中時弊,對軍閥嘻笑怒罵一針見血,對廣大民生卻又同情鼓勵,隻覺心潮澎湃,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好容易熬到天光發白,便再也躺不住翻身坐起,一時卻又想到盛廣哲平素溫雅詼諧,不經意中透著翩翩紳士風度,隻覺滿臉發燙,索性穿好衣服走到屋外,讓淩晨的冷風平緩怦怦亂跳的心。
蕙小姐的房間離盛廣芸等盛家小姐們的住處不遠,她害怕自己的模樣被人撞見了疑惑笑話,索性往盛家大宅後牆的角落處走去。那裏隻是用來堆放雜物,平素甚少人走動。
站在牆根,蕙小姐伸出手指摩挲著牆壁上的苔痕,隻覺一片水跡越看越像是盛廣哲的臉,隻是滑稽地扯開了嘴角,不由笑出了聲。沒想到父親的選擇居然不錯,這個盛廣哲倒是個挺有意思的人,隻是不知道人家心裏對自己是何評價。早知這樣惦記著他的看法,昨天就不該為了版樣的事情和那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副總編”吵得麵紅耳赤,害得盛廣哲丟開寫了半截的稿子跑來勸架。
正滿腦子胡思亂想,蕙小姐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響動,連忙退開幾步仰頭望去,幾乎嚇得叫出聲來——牆頭上,赫然爬上來一個人,頭發濕淋淋地滴著水,有幾滴正好落在蕙小姐身前的石板地上,打出一個個黑色的水跡。
“啊!”那個人顯然也被嚇了一跳,生生穩住自己正要往下翻落的身子,定了定神,終於低低喚了一聲:“蕙小姐。”
“念哥兒?”蕙小姐驚訝地看著牆頭上進退兩難的念哥兒,見他不僅頭發濕漉漉的,全身都沾著水氣,被春天淩晨的冷風一吹,更加地瑟縮可憐。
“下來呀。”蕙小姐見念哥兒紅著臉不敢動,隻好伸手招呼他。
念哥兒點點頭,反過雙臂一撐牆沿,整個人便忽地從高牆上跳了下來,幾乎讓人懷疑他會摔傷。然而不知是不是蕙小姐的錯覺,念哥兒落地的速度比一般人慢了幾分,似乎他不是跳下牆,而是從牆頭飄搖飛落,就連雙腳踏在石板地上都幾乎沒有什麼聲響。
“你去哪裏了?”見念哥兒像是被老師抓住的犯錯的小學生,蕙小姐促狹地笑了,“看你這樣子,倒像是夜裏去會姑娘,卻被人家兜頭淋了一盆水呢。”
“我……我去礦上了……”念哥兒見蕙小姐聽不明白,遲疑了一下解釋道,“我去城外的煤礦做夜工,早上趕回來。”
“你去做礦工?”蕙小姐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瘦削的人,不能想象他這樣的身架如何能經得起煤礦上那些繁重的工作,而林城郊外那些小煤礦惡劣的采掘條件和苛刻的報酬早已為盛廣哲的報紙所揭露——那些地方哪裏還是煤礦,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你晚上不睡覺了?這樣下去你怎麼受得了,分明會把自己給活活累死!”蕙小姐看著念哥兒越發尖削的下巴和毫無血色的臉,想起他白日裏還要硬撐著幹完盛家的體力活,隻覺得滿腔怒火砰地燃燒起來,“你這麼不要命地掙錢幹什麼,又是為了你那個哥哥?就算他於你有恩,他也沒權利要你把命賣給他!”
“嗯。”念哥兒等蕙小姐劈裏啪啦地說完了,方才點了點頭,“哥哥大學快畢業了,正在京城裏謀差事,急需用錢……礦裏拉一車煤給一個銅板,我一晚上可以拉三十多車……”說到這裏,他的唇邊竟然露出喜悅的笑容來。
“那你濕淋淋的又是怎麼回事?”蕙小姐不依不饒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