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盛伯伯,七哥隻是辦報紙而已,或許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蕙小姐心頭一涼,努力掙紮道。
“他這回得罪的汪又琪是大權在握的軍閥張宗昌的親信,是生是死,隻能看他的造化了……”盛老爺疲倦若死地搖搖頭,轉回身拄著拐杖慢慢走遠了。
蕙小姐回到自己的屋子,把最後一點沒有收拾的東西放進箱子。她看著自己不斷發抖的手,拚命告訴自己:沒關係,自己馬上就要回北京了,就算盛家已經拋棄了盛廣哲,自己也會想辦法救他的!
腦子裏一直盤算著自己可以尋求的人脈,蕙小姐動也不動地坐在窗前,直到天已黑盡,下人李媽看不過眼地在牆根說了一句:“蕙小姐,早些睡吧,有些事情就是自己的命。”
蕙小姐自然不信命,可她也立時熄滅了桌上的燈火,假裝睡去。她打定了主意,今夜一定要到慶雲堂的報館再去看一看,那個地方承載了她最高熾的夢想和熱情,或許這一走,就再不能見。
睜著眼睛熬到半夜,蕙小姐偷偷起身,從盛家大宅一個偏僻的側門溜了出去。夜裏的林城幾乎沒有一點燈火,隻有半彎月亮從天上灑下微弱的光輝來,勉強照見前路。蕙小姐目不斜視地穿越熟悉的大街小巷,甚至忘記了害怕。
終於,她走到了位於狀元街的慶雲堂門口,然而最先入眼的卻是兩溜白紙黑字的封條,在槽門接口處畫出大叉,如同森森的利牙般發出慘白的光,將一應來訪者懾於門外。
蕙小姐本能地想要舉手拍門,卻又放下了。此時此刻,她不能再驚動任何人,她要平平安安地回到北京去,抓住最後一絲營救盛廣哲的希望。
她沿著慶雲堂的圍牆慢慢走著,哪怕不能再進去看一看,就這麼近距離地觸摸一下裏麵的空氣,也好。
忽然,頭頂上輕輕傳來一個聲音:“蕙小姐。”立時把蕙小姐嚇了一跳。她後退幾步仰起臉,看見一個人正伏在牆頭上,赫然便是念哥兒!
“蕙小姐。”念哥兒又低低地重複了一聲,向蕙小姐伸出手去。蕙小姐猶豫了一下,橫下心握住念哥兒的手,在他的幫助下翻過圍牆,落在慶雲堂內的地麵上。
“你怎麼會在這裏?”蕙小姐甫一站定,立時問道。
“我想……蕙小姐會來的……”念哥兒低著頭,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是說,你怎麼沒和七哥在一起?”蕙小姐這一問,已然有些淩厲起來。
“我躲起來了,他們沒有找到我。那些士兵都很厲害,我救不了七少爺……”念哥兒囁嚅著解釋,見蕙小姐並不看他,隻是徑直往院內走,便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麵。
院子裏滿地都是紙屑和雜物,卻明顯有人正在用笤帚清掃。蕙小姐心知是念哥兒收拾的,也不言語,用力推開了正房的門。
房裏原本擺放的長桌全部被掀倒,抽屜裏的東西灑了一地,幾乎讓人無法下腳。然而蕙小姐的目光,卻直直地落在大敞的密室前——原本偽裝成牆壁的活門已被砍得七零八碎,那台報館裏最寶貝的印刷機也被砸成了廢鐵。蕙小姐緩緩環顧了一圈麵目全非的報館,隻覺得腿一軟,控製不住地蹲下身去,將臉埋進了臂彎之中。
“蕙小姐……”念哥兒站在她身後,手足無措,好半天才低低喚了一聲。
“你躲在哪裏?”蕙小姐擦幹眼淚,冷笑著抬起頭來,見念哥兒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又道,“我是說,連這麼隱蔽的密室都被找到了,你是躲在哪裏才沒被他們抓去?”
“我……”念哥兒一下子噎住了,他喘了兩口氣靜靜地看著蕙小姐,眼中是無法言說的哀傷,“蕙小姐,你懷疑我?”
“你叫我怎麼能不懷疑你?”蕙小姐慘然笑道,“說起來,我對你真是沒有一點了解,甚至不知道你的真姓名,卻糊裏糊塗地把你引見給了七哥!”
“蕙小姐,我沒有出賣七少爺,是他們跟蹤了去采訪礦山的記者……”念哥兒急切地辯白著。
“這個理由也可以接受。”蕙小姐緩緩站起來,凝視著念哥兒受傷的目光,“那麼告訴我,你真名叫什麼?你從哪裏來,為什麼來這裏?”
“蕙小姐,你真的想知道?就算我告訴你,你會相信我嗎?”念哥兒第一次沒有避開蕙小姐的視線,堅持著和她對視。他的瞳仁在黑夜中顯得尤其璀璨,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泊,可若是從那些細碎的波光中望進去,就會發現湖泊下隱藏著一個極大的世界。
“我要知道。”蕙小姐下意識地回答,“隻要你告訴我,我會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