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就看看我的記憶吧……”一個遙遠的聲音從蕙小姐的腦海深處傳來,她尚未分辨出是誰在說話,身體卻奇怪地有些輕飄起來。恍惚中她伸手想要撐住門框,門框卻在下一瞬間脫手而去。蕙小姐驚異地收回手,疑惑地擦了擦眼睛——沒有錯,她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飛了起來,飛離慶雲堂,飛離林城,飛離熟悉的疆域版圖,身下掠過一片片茂密的森林和蔥翠的沼澤。一路上不知是什麼力量帶著她越飛越高,她眼中的那些森林和沼澤不斷縮小,一片片地並列在一起,最終讓她驚訝地發現,大地不過是一條巨魚的腹鰭,漂浮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
放眼望去,這樣的巨魚還不知有多少條。它們承載著背上不同的世界,緩緩地在水麵上行進。
“那裏,就是我屬於的地方。”腦中清清楚楚地傳來這句話,蕙小姐不禁驚訝地轉頭四望,卻見不到說話之人。身體不由自主地向著一條巨魚飛去,漸漸降落,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一片片魚鱗都幻化成了高聳的山峰,而在這些連綿的山峰之間,隱藏著一個極度宏偉的城市。
仿佛從西洋帶回來的積木玩具一樣,這個城市被無數根高聳入雲的白色圓柱分割為立體的三層:最底部的人群最為密集,他們開采森林,冶煉金屬,播種土地,勞作的成果被源源不斷地向上層輸送;中間一層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商鋪和工匠鋪,穿著體麵的商人和手工藝人在鬧市上買賣貨物,官員們精挑細選著最優質的商品,裝滿裝飾華美的大車;而最上一層的世界,則如同傳說中描繪的仙境,布滿了大片草坪、花圃、修建整齊的樹林、彩色石頭鋪就的道路、優雅而溫馴的動物、造型宏偉精美的神廟和宮殿,偶爾有背生雙翅的天使們從空中飄過,他們穿著流雲一般的白色長袍,俊美的臉上含著動人的微笑,忙著把手裏捧著的鮮花和美酒送進那些聖潔的殿堂。
“從我被創造出來,就一直待在那裏。”腦海中那個聲音又響起來,蕙小姐一下子從目眩神迷的景色中抬起頭,看到在一座晶瑩剔透仿佛冰雕而成的樓宇上,或坐或立著七八位身穿同質白色長袍的天使。他們之中有男有女,無一不美貌優雅,可惜一動不動,讓人無法分辨是否隻是精美絕倫的雕像。
正想看得清楚一些,蕙小姐已經身不由己地落在了那座精美的樓宇上,隻是伸手所觸皆是冰冷,原來整個建築果真是用大塊的冰淩雕刻而成,就連寬闊的屋簷下,也結滿了冰柱,伶仃地懸掛在頭頂。
“聽,這是我的名字。”那個聲音剛剛落下,蕙小姐麵前原本緊閉的窗戶忽然開了,風從遙遠的地方撲進來,吹得簷下的冰淩紛紛撞擊,叮叮咚咚,仿佛沁入人的心脾,淩亂卻又無法言說地悅耳。
“這也是名字?”蕙小姐剛要出聲質疑,那些原本如同雕像般靜立在樓中的天使們忽然活動起來,手裏持著精致的冰槌,開始各自敲擊麵前的冰淩。那些叮叮咚咚的聲音配合在一起,竟然是世上任何音樂也無法媲美的旋律,聖潔高遠,頃刻間響徹整個城市,讓那些原本在中下層忙碌的人們著魔般地放開了手中的活計,虔誠地拜服下來。
“他們每個人敲的,都是屬於他們自己的名字。這也是他們唯一擁有的東西。”那個聲音解釋著,而蕙小姐的視線卻已轉移,她從麵前大開的窗戶往外看去——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她要看的是什麼:隔過樓下盤曲著各種花樣的鐵柵欄,是一大片青蔥平整的草地,一群大小如豚鼠的動物正在嬉戲。它們長著圓乎乎的大耳朵,黑溜溜的眼睛,身上覆蓋著三四寸長的白毛。更令人驚訝的是,燦爛的火光從它們的白毛上發出,璀然四散,讓它們仿佛一個個活動的光球,可愛得讓人恨不能抱在懷中。就算她無法邁步走出冰樓一步,隻那麼遠遠地看著,也能讓冰樓上的寒氣無形中消弭許多。
看著那些發光的小動物憨態可掬的模樣,蕙小姐滿腔歡喜,情不自禁地朝它們伸出手去,立時有一兩隻看見她揮手的小獸跳躍起來回應,卻始終隻能遙遙相望。這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讓蕙小姐驀地傷心起來,卻發現眼淚都仿佛凍住了一般無法流淌,腳下更是生了根一般無法移動分毫!霎時之間,驚奇和傷感都變成了深切的恐懼,蕙小姐啊地大叫一聲,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漸漸清晰,蕙小姐發現自己還站在報館被查抄得一片淩亂的房間裏,而念哥兒的眼睛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那漆黑的眸子仿佛一個深井,蘊藏了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因而散發著誘惑的光芒。
心頭一陣驚悸,蕙小姐下意識地一把將念哥兒從自己麵前推開,怒道:“你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