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不要再解釋了……”念哥兒忽然費力地撐起上半身來,哀憫的眼光直直地看著口若懸河的張念祖,“你刺我的時候,拿刀的手一直在發抖……你心裏也有不忍,我不會怪你的……”
“胡扯,別以為你可以猜度我的心思!”張念祖如同被人踩了一腳般跳起來,原本白皙的臉孔也漲得通紅,“我把你物歸原主,其實是做了好事,我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蕙小姐,抱緊我……”不再理會張念祖混亂的話語,念哥兒艱難地轉過頭,對蕙小姐小聲道。
蕙小姐見他的模樣已似人類回光返照的情形,心中悲痛不忍拂逆他的意思,跪坐在地上彎下腰,緊緊地將若有若無的念哥兒抱在懷中。現在她明白念哥兒為什麼會知道盛廣芸藏著禁書,為什麼能瞬間從眾人麵前消失,可他竟從未用這些超凡的本事為自己謀過利益,仍然隻憑著自己艱辛的勞動去掙取微薄的收入,填塞張念祖難平的欲壑。不論他是什麼身份,蕙小姐想,自己都不會忘記他的善良和純真,那是在她的世界裏彌足珍貴的東西。至於張念祖,蕙小姐已不去理會,任憑他在良心的煎熬和欲望的炙烤下喋喋不休,繼續著他失去了觀眾的獨角戲。
“我們走吧……”極輕的歎息如同羽毛拂過,蕙小姐隻覺得眼前一花,整個身體仿佛被什麼力量吸引,連張念祖的驚呼都在一瞬間呼嘯遠去。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跌倒在一片無際的麥田中,手中卻還緊緊地抱著虛弱的念哥兒。
“是你施的法術?”蕙小姐坐起身,驚訝地問道。遠處的山巒隔著成排的白楊樹映入眼簾,她仿佛認得這裏是京郊。
念哥兒微弱地點了點頭,想必是這瞬間轉移的舉動傾盡了他積蓄的所有力氣,他的身體越發地淺淡下去。
“你堅持住,不要死啊。”蕙小姐驚恐地看著念哥兒的變化,雙臂緊緊地摟著他,就像極力想要阻止夕陽的餘暉從手心滑落。她忽然不知道該怎樣稱呼麵前透明的人形,既無法發出他名字的音節,卻又不願用張念祖的名字來玷汙他,急得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其實我們這個世界又有什麼好呢?你吃了那麼多苦,還碰上張念祖這種人……”
“可是在這裏我可以做好多事……連你的淚,都是暖的……”念哥兒睜著明澈如水的眼睛,仿佛做夢一樣地微笑道,“不像在那裏,我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按時打開窗戶,讓風吹動冰淩,提醒其他天使奏響樂章……那裏雖然也有陽光,可我呆的地方好冷啊,連火光獸……都隻能遠遠地看一眼……”
“我有辦法了,我可以留住你!”蕙小姐忽然想起了什麼,驚喜地叫道,“我把我的血給你,這樣你就可以繼續留在這裏了!”說著她把中指放在齒間狠命一咬,殷紅的血珠就如同紅梅花一樣綻放開來。
“我不要你的血……”念哥兒吃力地轉過頭,避開了蕙小姐遞到麵前的手指。他閉上眼睛急促地喘息了幾下,白得透明的臉上竟仿佛有了血色,“因為那樣的話……我就會變成你的樣子……就再也不能……愛你……”
“你……”蕙小姐呆呆地聽著他的話,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便沒有做任何回應。她垂下眼,固執地將沾血的手指再度湊到念哥兒麵前,勉強在唇邊擠出一個勸慰的笑容,“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已經……失去了七哥,不想在同一天……也失去你……”
“七少爺?”念哥兒忽然瞥見了蕙小姐手指上另一個人的血跡,關切地問。
“七哥他在牢裏……隻怕凶多吉少……”蕙小姐說到這裏,方才強作的平靜再也無法撐持,驀地仰起臉,淚水如同溪流一樣無法止歇。
念哥兒看著如此悲傷的蕙小姐,輕輕歎了口氣:“七少爺真是好人呢……我還記得他寫的詩……人們,你們苦黑暗嗎?請你以身作燭。用自己膏血換來的,方是真正光明之福……”
他斷斷續續地念著,忽然笑道:“我現在明白,七少爺為什麼比我好了……他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爭取得來,不像我……每次靠的都是別人的施舍……哥哥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廢物,什麼用處也沒有……”
“張念祖胡說八道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蕙小姐聽念哥兒口氣有異,慌忙打斷了他。
“用自己膏血換來的,方是真正光明之福……”念哥兒出神地重複了一句,對著蕙小姐微笑道,“好了,讓我借你的血重新凝聚吧。”說完,他驀地將手壓在胸前的傷口上,體內殘存的血如同紅色的雲霧一般從他指縫間升騰飄散,而他的身體則迅速地消融開去。到得最後,麥田裏隻剩下蕙小姐一個人,還有一滴掛在麥苗葉尖上的血珠,最終滴落在土地裏,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