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我們都必須明白),對他們三人說:“太子近來入朝,大有長進啊。你們三人去看看,太子已經粗及世事了。”三個人於是去了東宮對太子進行麵對麵的考察。二荀心裏都明白,去東宮瞎考察啥呀,走這個程序不就是作秀嗎,皇帝要的是對傻太子的諛詞美句,這我們多得很。太子的地位與自己所處集團的利益息息相關,就是永遠不去東宮,我們對太子讚美也是裝了一肚皮呢!和嶠呢,死心眼,他以為皇帝真是讓他去考察太子的進步程度,不管朝廷怎樣濁流翻滾,寵臣怎樣指白為黑,自己一定要在晦不瞽,不欺天,不欺地,不欺君(其實這個君此時是歡迎欺的),說真話,講實情。三人在東宮拜見了太子,二荀裝模作樣、和嶠認真負責地考察了一番,考察完畢後馬不停蹄回皇宮複命。荀、荀勖二人異口同聲說:“太子明識弘雅,與皇帝說得一樣,近來的進步果然很大呀!”晉武帝一聽眼角眉梢皆是笑。和嶠卻硬冷冷地說:“太子沒啥進步。”——和原來一樣發傻。晉武帝像迎麵挨了一悶棍,笑容完全僵在了臉上,他十分不悅,瞪了和嶠一眼,拍拍屁股氣衝衝地走掉了。和嶠討了個大大的沒趣。說真話的人常常都是自討沒趣的。有人飛快地報告了賈妃,賈妃氣得黑臉上罩上了一層更黑的烏雲。司馬衷即位後,和嶠拜太子少傅,不再擔任每日接近皇帝掌管機要的侍中了,而是去東宮給太子上課。賈南風對當年和嶠說惠帝“太子恐怕擔當不起天子的重任”一事記得死死的,他讓惠帝問和嶠:“你以前曾經說我不能做天子,今日我不是有模有樣地做了天子嗎?”和嶠回答得也很巧妙:“臣以前確實對先帝說過這樣的話,我這話如果說錯了,那是大晉之福啊!”傻子向智者叫板,正所謂無知者無畏,晉惠帝一點都不懷疑自己的智力狀態。賈南風對和嶠不卑不亢的回答恨之入骨,但是沒等她下手,和嶠自己先知趣地死去了。
“一切黨派之爭都不單純是客觀目標上的衝突,而且也是——尤其是——爭奪官職庇護權的鬥爭。”(馬克斯·韋伯)和嶠之流不懂得,賈充、二荀們與其說是為了傻瓜皇帝的寶座,不如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高官厚祿更貼切。寶座上的那個人傻與不傻與我何幹,隻要他能使我高官得做,駿馬任騎,能庇護我的官職,那他就不傻。否則龍椅上坐的是堯舜禹他也傻。
晉武帝為提高自己傻兒子的威信是不屈不撓的,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和嶠考察東宮回來說“太子沒什麼進步”,這句話像根刺紮在晉武帝心上,他覺得這一次兒子可能沒發揮好,你說兒子正在東宮依紅偎翠的佳境中玩著玩著,突然就來三個大官——其中一個還是個倔頭倔腦的死心眼兒——來考察,他肯定不在狀態,很可能發揮失常。再說三個考官人數也太少了一點,對於百官重新認識太子形不成整體氣候,這回要在眾官麵前給傻兒子造勢。一天,晉武帝宴請東宮的大小官員,密封疑事,讓人送給太子,看他對這“疑事”怎樣決斷。晉武帝此次一定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上次是三個高官當麵考察,空間距離幾乎為零,而且還是口試與觀舉止做派,根本沒有請槍手捉刀代筆的可能。這回遙遙地把考卷送到了東宮,且開卷考試,且沒有監考官,願意怎麼作弊就怎麼作弊,願意請誰作答就請誰作答。其實這種考試連堵百官嘴的目的都達不到,唯一的作用就是晉武帝自己唬自己,千方百計想找出太子不那麼傻的證據,對自己進行心理安慰。
不料,考題送到了太子處,還是引起了一陣慌亂。司馬衷這種人生下來其實就一個使命,從嬰兒期開始頤養天年。他哪裏能回答什麼考題。凶悍的賈南風也是胸無點墨,對著考題幹瞪眼,又驚又怕,很是麻爪子一陣。最初的恐懼過後,腦筋也開始轉開了,皇帝送來紙質文本的考題,又沒派監考的,這言外之意不是給我們大開方便之門作弊嗎?親自答考題我們不會,難道作弊我們還不會?好,立馬請高人作答。侍者就找來了一位滿肚子經綸沒處使、整日死讀聖賢書多少已經讀得發傻的飽學之士。飽學之士看到今日自己的學問有這般用場,大大地激動了一番,下筆千言地就作了一篇錦繡文章,從三墳五典起到本朝止所有書中的典故他能記起的獺祭般引了一排一排的。看這答卷,太子這隻禿尾巴雞瞬間就變成五彩鳳凰了,一個人由太傻突然變得太聰明反而令人起疑。一名叫張泓的東宮給使令看了這份答卷直搖頭,說:“太子不學無術,這是盡人皆知的事,這份答卷卻引了這麼多深奧的古義,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太子之手,而是請槍手代筆的。這樣做反而不美,肯定得壞菜,露餡,不如去掉那些繁文縟句,直來直去地回答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