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爆的曹髦聽不進王經的規勸,他大叫道:“我的決心已經下定!死有何懼,何況未必死邪!”曹髦接著就去向郭太後報告他要討伐司馬昭的決定。他剛一起身,王沈和王業比他跑得還快,立馬向司馬昭告密去了,他們倒還念及王經與他們是同殿之臣,一同給小皇帝當過老師,一同唾液橫飛地給小皇帝講過許多儒家治國忠君的高妙道理,便招呼王經一同去為司馬昭通風報信。值此朝廷發生驚天動地變故之時,大臣們的選擇極為重要,站在曹氏一邊不但可能榮華不再,還可能身家性命不保。站在司馬氏一邊,可能加官晉爵,既富且貴。王經卻默然地坐在那裏,他沒有隨著曹髦去討伐司馬昭,也沒有隨著二王去向司馬昭獻媚,他選擇了中間路線。然而政治鬥爭的殘酷黑暗,司馬氏的陰險忌刻,哪容得你做個中間派,正身遠害呢!曹髦被害,王經一家也被司馬昭斬首。王經有什麼過錯?他隻是還在盡著一個臣子的本分,沒有熱情主動地拿曹髦的腦袋保自己的腦袋而已。而“文籍先生”王沈呢,在皇帝血淋淋的軀體旁以功被封為安平侯,那位王業得到了什麼獎賞,史書無載不好說。
怒火燒灼胸膛的曹髦,風雷激蕩大腦的曹髦,舍得一身剮也要做個熱血男兒、不在司馬昭的胯下討一苟活之地的曹髦,向郭太後報告了之後,仗劍登車,率領著平日宮中的保安員、保潔員以及侍候他日常起居的僮仆們,(可憐堂堂大魏,地占中國十分之八,雄兵成陣,兵戈遮天,臨到他的皇帝為保衛它而戰時,就隻聚集起這麼一隻可憐的隊伍,魏室政權從它建立那天起,就存著巨大的縫隙,因此,曆史在今天就以這樣的方式來嘲弄它)。這支臨時拚湊起的皇室雜牌軍,呼嘯著殺向司馬昭的相國府。
這支腹中無一本“文籍”的隊伍卻有一個“忠”字,他們平時見慣了司馬昭的囂張氣焰和皇帝的包羞忍恥,他們今天抱著壯士死心的豪氣,所以氣勢出奇的勇猛,戰鬥力超強,他們揮刀舞劍,攪起一陣熱烈的飆風,大有勢不可當之勢(暫時性的)。他們首先在東止車門遇見司馬昭弟弟屯騎校尉司馬伷,司馬伷平日裏隻看到一位文弱疲軟在司馬昭麵前戰戰兢兢捧著書本死讀的皇帝,他哪裏看到這一位眥睚欲裂,怒發衝冠,殺氣如寒霜,英風似烈焰的皇帝,又聽說皇帝是率領這夥人去攻打相國府的,便立即帶人上來阻擋。保安員、保潔員們,黃發垂髫的老丈與孩童們,今日是壯懷激烈,他們是要討伐司馬昭的,難道會把這個小小的司馬伷看在眼裏(人被一個高超的理想鼓舞時,內宇宙的力量會擴大十倍百倍),他們一齊向司馬伷發出怒吼,司馬伷被這巨大的聲浪嚇蒙了,他一時弄不清該怎麼辦,他沒有與曹髦直接刀槍相見。他大概是怕背上弑君的罪名,有了這個罪名,人神共憤,會被綁在曆史的恥辱柱上的。曹髦又不是夏桀、商紂式的皇帝,我幹嗎跟他死磕?司馬伷與他的部卒哄的一聲,散去了,跑掉了,沒影了。
第一仗勝得這麼順利,曹髦與他的雜牌軍誰都沒想到,於是他們對自己的戰鬥力做了盲目樂觀不切實際的估計,又鼓噪著向前殺去。這時司馬昭最親密的走狗中護軍賈充由外麵進來,正與揮劍指揮殺向相國府的曹髦迎麵相撞。賈充可不是司馬伷,賈充的心中早已無此一帝,他每日阿諛取容,辛苦奔走,甘做司馬氏之鷹犬,目的不就是以晉代魏,在新王朝裏得寵、撈取更大的好處嗎?含忠履潔,視君如父,那不是他賈充要做的事。他要做的就是殺死曹髦,於是賈充揮刀向曹髦砍來,曹髦則舉劍向賈充殺去,刀光劍影,霜淒草萎,寒風颯颯,好一場臣子弑殺君王的醜惡之戰。賈充畢竟是文官,武藝不精,年齡又比曹髦大,漸漸顯出招架不住的頹勢。跟隨賈充的人看著形勢不太妙,又想開溜。這時騎都尉成倅的弟弟太子舍人成濟問賈充,形勢如此危急,怎麼辦?
賈充做出了置皇帝於死地的致命回答:“司馬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
成濟得到了賈充如此明白無誤的指示,想在司馬氏之前立下不世之功,於是抽戈向曹髦的胸前凶狠刺去。嗚呼!可憐二十歲的魏室第四任皇帝曹髦,還未攻打進相國府,便被司馬昭的死黨殺害,陳屍車下。曹操如有在天之靈,瞧此慘狀,定會五內摧裂。
司馬昭聽到曹髦的死訊,號啕大哭。他哭什麼?是鱷魚的眼淚,還是怕擔弑君的罪名?被天下人指點、痛恨?政治家的眼淚總是比較複雜的,我們分析不清。他們即便心裏全是喜悅之色,哀慽的眼淚也能嘩嘩流下。皇帝反正是死了,禪代之路上的絆腳石們都老實聽著,誰阻止禪代,無論他是征東大將軍諸葛誕,還是皇帝本人曹髦,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