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豔咽氣前,枕在晉武帝的膝上對他說:“我的叔父楊駿有個女兒小名叫男胤,德色兼備,希望陛下以備六官。”說罷淚如雨下。晉武帝見楊豔玉容消損,香魂漸渺,拉住她的手放聲大哭,告訴她放心,他一定會把她的從妹納入宮中。泰始十年(274)七月,三十七歲的楊豔死在了晉武帝的膝上。情種晉武帝不負前約,他沒有立胡芳為皇後,他忘不了自己膝上楊豔帶血的淚痕。鹹寧二年(276)十月,晉武帝封楊豔從妹楊芷(男胤)為皇後。
楊氏一門在這麼短的時間那裏出了兩位皇後,福兮?禍兮?“鬼神害盈而福謙。”這是《周易》上反複說的道理。楊駿的弟弟楊珧——逼齊王攸之國的主將之一——很恐懼。老天爺也不能把好事都給咱楊家吧,楊家的女子真的那麼出色?能擔起這麼大的福澤。他似乎從中窺見了某種巨大的危機潛伏在福澤的後麵,他決定防患於未然。他給晉武帝上表:
自古一門二後,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於宗廟,異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
——《資治通鑒》
新婚宴爾,並蒂新花的晉武帝,楊氏此時要求什麼,他就答應什麼。晉武帝說好,好,好,弄個匣子把這張表鎖起來,放在宗廟裏,這就是你們楊家將來的免死牌了。楊珧親眼看見小吏把匣子抱進宗廟,一段擔心才算放下。多麼幼稚的楊珧,他雖然料到了他楊家將來必遭滅門之禍,卻不懂皇帝的許諾實質是吃燈草灰,放輕巧屁。他在世時,都可隨時推翻自己的承諾,若是他化為枯骨了,他的承諾確實比屁還輕。一個破匣子包不了楊家什麼。
曆來故事,皇帝寵愛哪位女子,哪位女子的父兄也立即雞犬升天,加官晉爵,不然咋體現皇恩浩蕩呢——雖然皇恩怎麼也浩蕩不到老百姓身上,隻在既得利益集團的身上浩蕩來浩蕩去的。楊芷做了皇後,他的父親楊駿立馬借女兒上高位。十二月,晉武帝一邊嗅著楊芷羅裙的香澤,一邊下詔,楊駿自鎮軍將軍遷車騎將軍,封臨晉侯。這晉武帝的腦袋可能是被酒色迷暈了,自己國號晉,卻封楊駿為臨晉侯,首先在名稱上給宮廷之亂來點先兆。楊駿這人屬於才小任大一庸夫之流,《晉書》對他的評價是“瑣瑣文長(楊駿,字文長),遂居棟梁,據非其位,乃底滅亡”。這麼“瑣瑣”的人物,平常自然是沒啥威信、人望,仗著是皇親國戚,安排個副局長、副行長、副部長,拿幹股,吃俸祿,也還罷了。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嗎?要讓其位高權重負實際責任純屬是以筳擊鍾、以蟻負山。事情得砸鍋,自己得累死。尚書郭奕等覺得就這麼個猥瑣的楊駿,一夜之間就成了車騎將軍、臨晉侯,禿雞再插孔雀翎子,他也是禿雞,本質是不變的,於是上書晉武帝:“表駿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
晉武帝將郭奕等的上書往廢紙簍裏一扔,棄置不從。這些人也不想想這時候你給晉武帝提啥意見呢,男人被美色所迷時,你還要求他有正常的智商,也太高看男人了。人家皇帝提升楊駿並不是因為他“小器”還是“大器”,那是因為他是女兒得寵時期的皇帝的老丈人,如果他是一個賣炊餅的、販馬的、磨剪子戧菜刀者流的老丈人,他指定連個保甲長都混不上,此亦萬古千秋政壇通行之真理也。楊駿果然“小器”,一旦手拿車騎將軍之印,頭頂臨晉侯高帽,小人乍闊八字步,眼睛長到頭頂上,一時都不知道咋走道了。皇帝另一老丈人,胡芳的父親胡奮便附在他耳邊悄悄說:你現在依仗著女兒給你撐腰,越來越不把別人看在眼裏了。你小心點,曆觀前世,與天家婚,未有不滅門者,隻是早晚的事而已。楊駿不愛聽這話,剛掌上大權的人,都以為這權自己一準兒能掌握到地老天荒,誰會想到會有官倒了、頭砍了、族滅了那一天?他對胡奮反唇相譏,你女兒不也是皇帝的貴嬪嗎?胡奮說,我女兒隻配給你女兒端茶掃地做婢女,她哪能和堂堂的皇後比呢?有事也惹不到我身上。在楊駿因女兒得寵的同時,楊駿的兩個弟弟,楊珧、楊濟也一榮俱榮,呈集團性受寵的態勢。特別是太康元年(280)滅吳之後,天下無事,晉國進入了曆史上所謂的“太康盛世”十年期。晉武帝耽於酒色,整日羊車巡幸,醉入花叢,不理國事,將朝廷大權完全交給了後黨。楊駿、楊珧、楊濟三兄弟,勢傾天下,時人有“三楊”之號。
在“三楊”玩弄權力的樂趣如茹甘飴時,晉武帝禦幸美女的活動也開展得如火如荼,一輛羊車拉著他在到處都是美人的後宮裏轉得天昏地暗,沒有限製的性權力,催人早死。皇帝媳婦太多,著實坑人。不禦幸吧,心有不甘。天哪!天哪!千朵嬌花待雨露呢。都禦幸吧,又安排不過來,因為皇帝也是自然人,他的雨露也不能像自來水似地,一擰開龍頭就嘩嘩流淌,我們的君主,我們的皇帝就是在這種力不能及的惆悵中急死的累死的。女士們!先生們!做皇帝容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