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後記(1 / 1)

書寫西晉曆史,對人的神經是一種艱難考驗。因為這段遙遠的充滿了陰謀與血色的軌跡,不管用什麼樣的體裁,什麼樣的話語,什麼樣的價值觀念,來重新言說,或另類切入,都陰冷得令人寒栗,血腥得令人瑟縮,沉重得背負著歲月的無盡荒涼、陰謀得包天裹地、權力的噬人巨口與人性匪夷所思的凶殘。一支筆擔不起這樣的重量,一冊書——無數冊書——也擔不起這樣的重量。甚至我懷疑整個中華民族的文化記憶與反思能力都會被它壓得氣喘籲籲。

苦難與疼痛緊緊摟抱著這個五十一年的短命王朝。一千七百多年過去了,年年歲歲,朝升夕落的太陽照耀著這段凝血的曆史,可它自己還是自己,沒有陽光可以把它穿透,使它暖起來,超越裏麵的冷,麵對後人春暖花開。

然而,它又是我們民族無法抹掉的曾經的時光,它牢牢地鑲嵌在曆史的鏈條上。無論它多麼冷,多麼醜,多麼血。我們就像對著一張祖先發黃變黴的老照片,正視它,不正視它,把它毀掉,把它密藏在重重鐵門後永不開啟的圖書館裏,它還是一種強大堅實的存在。它用陰謀、互噬、血腥、謬殺,講述著權力的實質,人性的實質。

正視它吧,於是拿起筆來,如無數人已經做過的那樣,書寫一下這個短命的血淋淋的王朝。馬克斯·韋伯說:“一切有可能運用權力和暴力作為辦事手段的人,都已經同魔鬼簽了協議。”是否一切時代運用權力和暴力的人,都已經和魔鬼簽了協議,我不知道。但西晉一朝,特別是八王之亂中的八王,絕對是同魔鬼簽了協議,並且使自己也變成了魔鬼。八王們對權力和暴力的狂愛和濫用,恰如吸毒者將毒品化為自己生命中所追求的精神和物質的雙重巔峰目標。八王們用滔滔人血互相炫技,八王之亂是典型的魔鬼炫技場。讀這段曆史,你會深深感到,在曆史的長河裏,人自己產生了權力,但不是任何時候人都能駕馭這個權力。當權力不在秩序中,不在法律中,不在人民的監督中,權力就會失控,權力就會瘋狂,權力就會用來碾死產生它的人。在權力異化與肆虐的過後記程中,人性的黑暗猥瑣與凶殘的一麵,也會暴露無遺。這何嚐不是一種令人驚悚後,讓人磨去人性的汙垢,去掉權力的鬼魅,從而催人走向光明,走向潔淨與理性的文化價值?本書第一章寫司馬懿;第二章寫晉武帝;第三章寫八王之亂。之所以用這種結構是因為司馬懿是晉室“三祖”——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中的第一“祖”,是晉朝的奠基者,他身上的陰謀氣與陰冷氣,一直在這個王朝的上空徘徊。晉武帝司馬炎是晉朝的開國皇帝,但他皇位的取得,完全是晉室“三祖”用陰謀孵化出來的,用卑鄙的手段殘酷殺戮擁護曹魏集團的勢力,最後從孤兒寡母的手中騙來的。西晉,是陰謀下的蛋。這樣的開國之君不是靠高人一等的政治智慧,迷人的人格魅力,真刀真槍在沙場上搏來的。所以晉朝的出身醜陋而腐朽。新王朝一開始就濁氣縈繞,糜爛貪冒。“朝寡純德之士,鄉乏不二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東晉·幹寶《晉紀》)晉武帝本人既無遠大的政治理想,也無使晉朝萬象更新的願望。由於皇權自私的本質,由於漢末以來形成的社會痼疾,由於晉武帝在世時施行的一係列糊塗政策,直接導致八王之亂,使西晉一朝僅僅存在了五十一年就走進了墳墓。從司馬懿、晉武帝、八王之亂到西晉滅亡,是有一條線穿著這一串濃黑色的政治葡萄的。

西晉的曆史短暫而混亂,特別是八王之亂,既似亂麻,又事件雷同,參與的人數如蟻出穴。對此條分縷析,使他們各就各位,麵貌清晰,一一點明八王與其屬下之出處,之風波,之去處,一是需要做極細致的案頭工作;二是需要作者有使用剪裁史料的能力;三是需要作者對雷同事件的描寫,使用不雷同的話語。本人雖然對曆史與讀者都懷有敬畏之心,絲毫不敢草率,但因學養有限,才力不逮,書中難免有錯訛重複之處,懇請方家與讀者指謬。

感謝現代出版社接受了這部書稿,感謝文化部張晶主任,感謝年輕的編輯趙熙,他們的職業素養與職業操守使我敬佩!

在我們與曆史對話的時刻,多麼希望有一支花朵在遠年的西晉,挾著時間的風遙遙向我們開放。

2012年5月於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