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我說過……」

單飛用嘴唇蓋住了謝天麟的嘴唇。他不想聽更多的謊言,或者,更糟,是傷感情的話。

不,他不會給他說出這個的機會,他想知道,到底是什麼讓自己的愛人即便在睡眠中也這般驚懼惶恐,又是什麼令他一邊拚命地抗拒,但卻一邊維持著不合常理的沉默。

或許,這就是謝天麟一直這麼蒼白而憔悴的原因,又或者是它把他推向單飛,一個跟他背景完全相反、甚至是矛盾的人跟前。是它令他這麼渴望單飛?

不……單飛感覺到一種難言的苦澀。他不想去猜測,但卻無力製止自己的探尋。

那到底,該死的,是什麼?

謝天麟不想合作,他真的一點也不想。但是單飛溫柔地吻他的時候,所有的力氣和狂躁的掙紮登時化為烏有。

四肢綿軟地被包裹在被單裏,他微微地張開嘴,被動地接受單飛。意識裏非常明白自己軟弱無能得令人感覺可恥,但是,他可悲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完全屬於自己——每當單飛向他貼近一分,他便淪陷一尺,讓他怎麼抗拒?

親吻從口唇漸漸攀爬到了眉梢,單飛安撫著懷中順從的愛人。每當謝天麟收回全部冷硬的戒備、表現出這樣的柔弱時,他都會感到心髒憐惜地緊縮。

「我愛你,寶貝,我愛你。」他宣誓般地輕聲說。他不知道,他隻讓安撫自己的愛人,無論是因何而來的惶恐,他都不會畏懼。

☆☆☆

「那是很久以前。」謝天麟輕聲地喃喃道,從緊縮的被單中伸出手,他環擁住單飛的肩背,寬闊,強悍,而且如此地溫暖。「我不懂,什麼都不懂。他走進我的房間……」

把麵孔埋進單飛的頸窩,他平靜著不自然的呼吸。如果還能夠控製,他絕不願意多展示出一分該死的脆弱。

這沒什麼,這沒什麼,這不算什麼!惡狠狠地,他對自己說,早已經過去了!

「我讓他對我做了……那麼下流的事……許多次。」聲音依舊維持著冷漠,但是沒辦法抑製,那一絲水汽凝結在上、下眼瞼絞合在一起的睫毛上,沾濕了單飛的肩膀。「我沒法反抗。」

單飛不知道該說什麼。謝天麟兒時曾經遭受過性侵犯,他確實想過這種可能,就在上一次醫院的病房裏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過後,神誌不清的謝天麟泄漏過一絲半縷這個可怕的經曆。

但那不一樣,你知道嗎?

那時候單飛以為是一個該死的什麼變態,他侵犯了年幼的謝天麟,一次,你知道嗎?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許多次!那很痛,即便是單飛這樣一個成年人,即便是他的戀人這麼溫柔,但那依舊很痛。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身體尚未發育成熟的幼兒能夠承受的痛苦,他肯定受傷了,但是,這該死的侵犯並沒有終止!

他身邊的人居然讓這種事情一再地發生?!他們都他媽的瞎了!不,別傻了,謝天麟學會了不呼救——因為根本沒有人能救他,不會有人幫他!

「那混蛋是不是謝擎?嗯?是不是他!」還能夠再明顯嗎?對謝天麟,謝家的少主暴力侵犯,沒被千刀萬剮,居然還活蹦亂跳地活到下一次侵犯,再下一次,除了他媽的謝家的當家還能有誰?!

暴怒的火焰和海潮般席卷而來的心痛,撕裂了單飛的理智,他立時就要跳起來,去弄一把槍,接下來非常他媽的簡單!

好,他就這麼做!

「不是!不是他。」惶恐地否認著,謝天麟狂亂地搖頭,但對那個混蛋的身分保持著緘默。

「而且那也不重要,」他感覺不行了,控製不了顫抖的聲線,「我……很沒用!我不能……如果我能推開他,就根本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一切就會……完全不一樣……」

單飛知道謝天麟在拚命地屏住呼吸,他不想發出可恥的嗚咽聲。

「別傻了,」員警是如此地痛恨著自己詞彙的匱乏,以至於他想咬掉自己嘴裏多餘出來的這塊低效的軟肉,「那時候你還是一個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減少對自己的傷害。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他記得自己做軍裝的時候,是聽師姐對強奸案的受害者這麼說的,FUCK!混亂的殺氣,絲縷的抑鬱,跟占有壓倒性優勢的憐惜和心痛衝亂了單飛的整個大腦,他想不出來還能夠說什麼。

更緊密地,他抱著謝天麟,輕輕地拍打著這個屏息勉強忍住啜泣的愛人、理順著他後腦的發絲,「過去了,嗯?都過去了。現在你很好,非常好,相信我。」

更洶湧的酸痛感衝進了鼻端,謝天麟恨單飛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跟他說話,跟他討論十餘年前,甚至在這十餘年間一直都沒停歇地折磨著他的不堪經曆,然後告訴他,他很好,非常好。

他恨單飛!

作為報複,他放聲大哭,就像個小孩子那樣,就像他十餘年前應該做,但卻沒能做到的那樣。

滴落在皮膚上的鹹澀的水滴,就像熔岩一樣灼燒著單飛的靈魂,他覺得胸部悶痛,很真實的氣促的感覺,他得非常用力才能爭取到一絲空氣。

「我在這裏,嗯,是不是,寶貝。」他的聲音沙啞,但是輕柔,他親吻謝天麟的頭發,反覆不停地那麼做,他那股急火收斂到身體最黑暗的角落。

是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撫他痛苦的愛人。他不能令他更痛苦,在他無法分擔其中哪怕是一小部分的時候。

☆☆☆

他需要麵紙,或者類似的東西,但現在隻有單飛的肩膀和胸膛。並不太吸水,但是很溫暖,很舒服。

謝天麟靠在單飛的胸口,還有點抽噎。他的男朋友的手仍然在他背上輕輕地撫摸著,企圖理順他鬱結在胸口的氣息。

單飛實在是……太好,難以想像的好,但他仍然懷疑,自己說出這個秘密是不是正確的。

開始的那年他十一歲,將近十三年,他一直生活在極度的痛苦中,折磨他的不光是這個秘密本身,還有隨之而來的一係列問題,無論如何,它們都與這段令人羞恥的磨難有關,因它而起,而且似乎永遠都不會終止。

它簡直已經毀了他!

或許,他不該說給單飛聽。

他還記得,最初單飛是用怎樣的眼神斜睨著他,說他「惡心」的,那一幕這麼清晰,就像剛剛發生過。而他,謝天麟,現在比那時還要令人惡心一百倍。

性很美好,它令單飛迷醉,但這能夠改變單飛對同性戀的看法嗎?

還有……他拒絕說,不光是為了家族的聲譽,比同性戀更加汙穢的亂倫,還有……仍然還有……更多的……令人作嘔的過往,它們是一種無法抹殺的存在,永遠,都不能。

或許,單飛很快就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然後抽身離去;或許更糟,他會傷害他,因為他那麼汙穢,那麼齷齪。

謝天麟很害怕,之前他以為自己的恐慌已經達到了極致,但現在他才明白這種憂慮根本沒有極限,很顯然他刷新了峰值,因為謝擎,也因為單飛本人。

除此之外,謝天麟也感覺非常迷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後悔,更不知道是不是能找到任何補救措施。

而他此刻也無力去做任何事——無論是袒露多年的隱痛、痛哭還是之後的惶恐都極為耗神,足夠令人疲憊不堪。

☆☆☆

單飛輕拍著戀人的後背,就像哄一個夜哭的幼兒一樣,安撫著偶爾會小小的抽噎一下的謝天麟。

他不知道從前的自己看到這樣痛哭著的男人是什麼感覺,但現在,他感到異樣的沉重同時落在肩頭和心頭,他有點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一樣,不知何時,他蛻去了混小子的外皮,逐步開始學習成為一個男人。

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僅屬於自己,一個對他而言非常特別,同時又如此重要的人走進他的生命。

他必須去嗬護他,照顧他,愛他,勝於自己的生命,這很沉重,令人驚慌,而同時,又是這麼的令人渴求去做,帶著興奮和喜悅。

溫柔地低下頭,單飛把臉頰靠在謝天麟頭頂柔軟的發絲上,感受著他沉沉的鼻息,慢慢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