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聯姻,這種方法古老、俗氣,但卻有效,沒有什麼能比一家人更容易凝聚人心。
謝擎一直都很樂於見到這種場麵,當謝天麟還屬於謝家的時候。
但現在……他隻想狠狠地教訓一下這個該死的……逆子!
他轉變之前無所謂的拖拖拉拉態度,拚命去接近華安琪的原因隻是,盡快搭上一個謝擎暫時不能控製的勢力,為他的背叛鋪路搭橋。
他的……背叛!
謝擎感覺到自己被撕裂!無論是作為一個父親,還是謝家的家主,他都不能夠忍受這種行為,絕對不能!
「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問題?」在找回冷酷的理智之前,謝擎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任何事情,能比他感覺到的背叛更重要!哪怕是金錢,權力,甚至是謝氏的未來!「我樂見的訂婚典禮是我的兒、子、跟議員的女兒訂婚,但很可惜,我、的、兒子已經死了!」
謝天麟的麵色慘白如紙。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他寧願相信,這是因為他恐懼可能會折磨他致死的酷刑,而不是……傷心。
他缺乏血色的嘴唇微微地有些顫抖,「我知道,這不是個新聞。」他冷笑著說道:「從你站在門外,觀摩那個禽獸強奸我的那天起。」
從那時起,他學會了沉默。他不向任河人求助——如果連唯一的至親也不願求助,他還能期望誰?
他不再信任任何一個人,並且深知隻有自己可以依靠。他會做任何事,隻要能夠改變糟糕的境遇,從不吝嗇任何殘酷和卑劣的手段,因為隻有他自己才肯幫自己。
那麼謝擎還期望什麼?在他默許,甚至極有可能鼓勵了那個令人作嘔的災難之後,在他已經放棄了他的兒子之後,他還期望今天的謝天麟能夠做什麼?!
他當然不是為了謝擎的冷酷而感到痛苦,他還能夠更痛苦嗎?跟他十一歲的那一天比起來。
謝擎隻覺得大腦轟鳴了起來,就像龍卷風過境一般,他的五髒六腑都絞卷在一起。
無法形容的劇烈疼痛將他劈成了碎片,謝擎簡直無法將自己拚湊起來。十幾年來刻意去遺忘的畫麵驀地出現在眼前,就向保存良好的電影膠片那樣清晰而且生動。他憎惡那個場麵,他憎惡!
謝天麟怎麼敢提起?!
在謝擎重新找回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打了自己的兒子,再一次。
「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廢人,除了下賤而且淫蕩地勾引男人,你還會做什麼?」他聽見自己冷酷而輕蔑地說:「我更希望你根本沒有出生過。」
似乎好過了一些,當他把自己的痛楚通過某種形式發泄出去之後,他感到自己又能夠維持著正常的聲音說話。
他想,自己恨這樣的謝天麟——懦弱,沒用,而且不知羞恥。
他一定很恨!
謝天麟不驚訝於謝擎的暴力對待。那時候就已經是如此。在謝昭之後,是謝擎暴怒的責罰——他不配做一個謝家的人。如果他濕潤了眼眶,那麼情形將嚴重十倍。他知道,他是一個懦弱的,沒用的廢物,而且,一向如此。
「現在,你可以當作如此。」他的聲音冷漠的不帶一絲感情,「而且我相信你也是一貫這麼認為。
「你唯一的麻煩隻是,近期內恐龍再次來港之前,是不是能夠拿回你需要的資料,還是眼看著他轉向另一個適當的買家,然後再等二十年,你的情婦給你生下的一個真正的『謝家人』幫你完成政治聯姻的夢想。
「二十年,一點也不長,最起碼跟我所經曆的比起來。是不是打算損害謝氏的利益,這由你決定。」
父親,謝氏的老板,兩個身分在謝擎的身體裏爭奪控製權,就如同那一天……該死的那一天!那天他選擇了理智。從那天起,他是絕對權力的信奉者。他膜拜強大的控製力和萬能的權力!
如果你隻是一名父親,那麼得到的結果,就是連自己的兒子也無法保護!
你不能夠!
他必須建立,並且很好地維護自己的帝國。
他不會,讓自己再一次品嚐摧毀信仰的痛苦。
無論是個父親還是王者,他隻有一個選擇。
謝擎知道資料沒在單飛的手中,盡管謝天麟一早見過單飛,但資料是在下午被轉移並銷毀的——他很確定,因為做這件事的人已經受盡了酷刑,並在吐露了實情之後死去。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夠確認幕後遙控這件事的人,是一直陪在華安琪身邊的謝天麟——資料尚不及轉給單飛。唯一不確定的是,謝天麟有沒有這個打算?
那麼,他目前最需要做的……應該是打消謝天麟這個念頭。
是摧毀。
「是由我?」謝擎緩緩地踱了兩步,「還是由你那個姘頭?」他嗤笑道:「他肯接近你,難道不是為了這些東西,順便方便操你嗎?」
殘忍,就如同割斷懸掛在峭壁上掙紮求生者的救命繩索一樣。謝擎看得到謝天麟眼中跳躍著的火花,他的唯一希望。
這是對的。謝擎對自己說,他是一個父親,同時也是謝氏的當家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他都必須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單飛跟你不同,」謝天麟激烈地反駁。當然不是這樣的!他知道。他……應該知道。「他肯幫我!」那個員警是唯立目幫他的人,他不曾因為他的過去——一部分過去——而鄙視他,嘲笑他,傷害他。
他會幫,而且一定能夠幫他。
「確實。」謝擎給了他一個虛假的笑容,「或許他就是這麼迷戀一個賤貨?還是說,他不知道你曾經的那些有趣的經曆?他打算以他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員警之星的正義感來拯救你?把你變成一個全新的謝天麟。」
他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掃過謝天麟,從頭到腳,「他對你的什麼感興趣,除了你能提供的謝氏情報之外?相貌?屁股?還是警察局裏的斑斑劣跡?」
謝天麟緊抿著嘴唇。
見鬼,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單飛那麼溫柔地對待他,令他感覺到這個員警在乎他,珍惜他。他還曾經說過「愛他」,盡管也曾經說過「嗯心」。
他應該相信他的男朋友——他不會傷害他,無論如何。
他喜歡他,而且也會幫助他——雖然他從不曾提供過真正的援助。
「看來,你對你的床伴了解得並不多。」謝擎慢慢地總結道:「現實往往比幻想殘酷得多。」他冷酷地說。
謝天麟寧可去接受謝擎的拷問,他甚至想乞求如此!
他不能想像!
「如果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的兩句話,而交出你想要的東西,」他讓自己堅定地道:「那麼很抱歉,你恐怕要失望。」他的麵孔緊繃著,「如果你沒什麼更有說服力的方法,那麼我想睡了。」
謝擎沒有阻止謝天麟走向地下室的行為。
夠了,他想。今天,他對謝天麟的……傷害已經夠了。
如果他能夠主動要求得到施加在他身上的折磨——他一向都很排斥這個。
轉向落地的大窗,謝擎凝望著漆黑的夜色。
那邊是海。海風嗚咽。
他迅速地抹去眼角的水漬。
他是謝家的家長,他必須如此。
這一切都是單飛的錯。他勾引了他的兒子,他利用他,然後,傷害他。
「老爺,」地下室門口傳來遲疑的呼喚聲,「少爺已經鎖好了……今天地下室裏很冷。」
「……滾回你的房間!」謝擎驀地咆哮道:「滾!」他轉過頭,淩厲如刀的目光直刺向畏縮在地下室出口的阿二。
隱隱地,似乎是一聲歎息,阿二消失在傭人居住的那段走廊中。
謝擎狂怒地抓起茶幾上的盆栽,向客廳中的吊燈砸過去。
伴隨著「劈啪」的爆裂響聲,整個大廳墜入黏稠的黑暗中。
他有什麼權利歎氣?他憑什麼?
他有過躲在門後親眼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人糟蹋,但卻無能為力嗎?!
他有過親耳聽到他最在乎的人坦誠自己的墮落,憎恨以及背叛嗎?!
他真的懂得什麼叫做痛苦,什麼叫做心痛,什麼叫做失望,什麼叫做無奈嗎?
他知道那是什麼滋味?無力、無助遠不能夠形容!
在他沒有權勢的時候,無法阻止謝天麟遭受到暴力對待,而當他有了絕對權力,能夠呼風喚雨時,卻仍然無法阻止!
他不能夠用強力改變,將他的兒子從同性戀變為異性戀,同樣不能夠從他兒子的心中,根除掉這段注定會受傷的白癡戀情。他什麼都做不了!
謝擎是謝氏的老大。
他是九龍的老大。
然而,當他成為一個父親的時候,當他的身分是一個父親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有意義。
☆☆☆
單飛沒法睡得安穩。
他急躁得無法入睡。
建立了自己的聯盟,同時嚐試著瓦解謝擎的聯盟,他希望謝擎漸入孤立無援的境況。下一步,他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冒險做點什麼,用自己做餌。
端木是個律師,總體來說,謹慎而聰明。他是因為惜命才勉強接受單飛的邀請,加入聯盟的,但同時,正是因為惜命,所以單飛沒法指望他能迅速地搞到足以摧毀謝擎的資料——這需要膽大而心細。
像端木這種人,或許隻有鑽法律的漏洞時,才能夠做到膽大如鬥——更何況還要從他搞到的資料中,挑揀出對謝天麟無法造成實質性傷害的那些。
他或許能做到——單飛認為他為了自己的性命也會盡心盡力,但需要時間。而單飛所缺少的恰恰就是時間。
蔡航已經得到了單飛的錄音筆。此刻他應該已經得到了鑒識科的分析結果——完全沒有剪輯過的痕跡。他很多疑,而這恰恰幫了單飛一個忙。
退一萬步講,拋開謝擎陰狠毒辣的行事作風,相比較起來,單飛和謝擎的殺傷力根本不能夠同日而語,蔡航本能地更提防謝擎。按理說,他應該從此刻開始囤積對抗謝擎的實力了。然而,對於單飛來講,這不夠。
第一,同樣是時間問題:他不想讓謝天麟在那個鬼地方多待一秒鍾;第二,也是他非常不確定的,那就是蔡航將如何處置他。假定蔡航認為單飛此刻不知內情,那麼他也應該清楚單飛並非一個傻瓜。即便是他此刻在盛怒之中,智商下降,但假以時日,真相遲早會泄露出來。
那麼……單飛無法揣測,蔡航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企圖借單飛的手幹掉謝擎,還是借謝擎的手幹掉單飛,以絕後患,然後再圖他計?
對於他,單飛堅持認為,等待不是好主意。
他應該主動出擊。
如果他能夠一舉擒下蔡航,再加以說服利用,輔以端木以及早前的那個殺手,那麼謝擎就該岌岌可危了。
他該怎麼做?
「怎麼?」沙發床上趴著的楊帆問道,聲音帶著半夢半醒的困倦。「睡不著?」
單鄭芳芳對他留下來「照顧」單飛沒提出任河質疑,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兒子現在需要一個「看護」。如果不是單飛堅持,她更想自己完成這個任務。
她實在有許多話想問,但當她剛剛開頭時,就被單飛忙不迭地錯開了話題——所有人都認識謝家父子,隻要他是香港員警,但是她兒子很顯然失憶了,他說不認識他們。
而且單飛還很明確地表示出來一種趨勢:隻要她想開口問,那麼,要麼就是他的麻醉劑失靈,傷口痛得難以忍受,要麼就是他的藥物中類鎮靜劑成分過量,致使他犯困。
除了離開,她還有什麼辦法?她了解她兒子——一個軟硬不吃,打定了主意絕不回頭的衰人。
「我現在要是能睡得著,」單飛歎道:「豈不是顯得太過沒心沒肺?」
楊帆遲疑了一下,「你是想讓我慚愧嗎?!」他很沒自信地問。
單飛被擊敗了。「我不知道,」他沒好氣地說:「你有一個身處險境的男朋友嗎?」
楊帆習慣性地發出嘔吐的聲音,然後,他坐起身來,「不過你這麼一說,倒讓我興奮起來了。很難想像謝天麟也有這麼一天……」
「站起來了嗎?」單飛惡毒地問,對於楊帆的「嘔吐」耿耿於懷。
「你怎麼做到的?」楊帆憤怒地問:「還沒死。」
「因為你。」單飛簡潔地道:「活下來折磨你。」隨後,他補充。
「……你做到了。」楊帆呻吟了一聲,躺了回去,「閉上你的嘴。」
單飛揚了揚眉——折磨楊帆給了他一點歡樂,但轉眼又被浮躁的心情所淹沒,他轉過頭,望著窗外透過窗簾的微光,怔怔地發呆。
「……喂,」半晌,楊帆忽然又打破了黑暗的沉靜,「那個……喜歡一個男的……謝天麟……老天,我還是無法想像。你喜歡他什麼?」
「……如果你讓我羅列出我喜歡他什麼……」單飛認真地思忖了一會兒,「最初我隻是很好奇。他就像是一個謎一樣,到現在我都不能完全弄明白。剛開始的時候……你明白的,他很迷人,外表,身分,還有……性。
「不過,老實說,現在我喜歡他的全部。無論是什麼,哪怕是從前憎惡的地方,現在也慢慢變成欣賞——從法律以外的角度。」
在他提到性的時候,楊帆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麼,但是並沒有打斷。與其說反感,不如說是好奇。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尤其當他想起審訊室裏的謝天麟時。他想反唇相譏兩句,但卻又覺得說不出什麼。從單飛的語氣中,他能感受得到那種珍愛,令人無法褻瀆。
「無論如何,別逼我對他示好。」他嘟囔著,「那我可做不到。」
單飛咧嘴大笑。「我想我不會,」他不能抑製住聲音中的喜悅,「讓其他人接、近、他。我可不想自尋煩惱。」
「你沒救了。」楊帆慨歎道:「你需要精神科醫生。」
單飛忽地意識到了什麼,他皺了皺眉,若有所思,「你說得對……」他近乎喃喃自語,「我應該谘詢一下心理醫生。」
「你不是當真吧?」楊帆詫異地道,據他所知單飛沒有那麼白癡,以至於分不清玩笑和建議。
「不,」單飛清晰地說:「如果你有好的,給我介紹一個。」
他需要。
他應該弄明白,怎麼才能幫助謝天麟。他不確定,幼時的侵犯是否就是那些負麵情緒——自卑、神經質和自虐傾向——的源頭,但他不希望它們繼續傷害他的男朋友。
☆☆☆
謝天麟強迫自己把思緒,從跟父親的那段對話中抽離出來。
那是個圈套,他確信。謝擎隻不過是想把他從單飛的身邊拉回來。他誘導他去懷疑。
對於謝天麟這樣的人:敏感,極度的自卑,同時又過分的驕傲——去信任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單飛做到了。但就在此時,這信任還這麼脆弱而淡薄,當它一旦被打破,那麼,所有的信念會迅速地崩潰瓦解。
無疑,從某方麵來講,謝擎是最了解謝天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