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向俊榮將妻子從車上扶下來,幫她坐上輪椅,親自推著她朝候在大門左側的殷深深走去,雖隻是一小段路,殷深深卻體會到一種令人心動的協調感。

“你去忙吧,我和深深在一起,她會照顧我的。”汪雪凝似乎將殷深深視為女友,她望向殷深深,又朝丈夫輕笑了一下。

“殷小姐,那就麻煩你了,有什麼事直接聯絡我。”向俊榮拍拍汪雪凝細嫩的手背,轉身走回銀白色的BENZ。

“我推你進去。”殷深深有些生澀地推著輪椅。

“謝謝。”

一早,殷深深便接到向俊榮打來的電話,電話中他請她撥時間陪汪雪凝上醫院探視方小官,由於汪雪凝一向極少外出,對外頭的世界極為陌生,希望身邊有人陪伴。

殷深深自然一口就答應下來,而且即刻約早上的時間,因為她下午還要到電台。

她們穿過繁忙的大廳,乘電梯上樓,來到方小官的病房門口,隨即敲門而入內。

“方太太,我們是來看小官的。”殷深深見留守在病房內照顧小官的方太太,便上前招呼,“小官。”

方小官一見有人來看他,臉上立即飛上一團笑容。

“姐姐!”

“真是謝謝你們。”方太太臉上永遠是那種疲憊的堅定,每每讓殷深深看起來便要不忍的神情。

“小官在忙什麼?”汪雪凝已滑動輪椅,靠往床邊。

“媽媽正陪我畫畫,姐姐你看——”方小官手邊隻一本畫紙和一盒蠟筆。

“這是誰?”汪雪凝柔聲問道。

方小官不好意思地笑著,不一會,汪雪凝已經和方小官一起在圖紙上塗鴉起來。

“方太太,如果你有事要辦的話,你盡管離開,我們會在這待到中午,我會看顧孩子的。”殷深深說。

“太麻煩你們了,隔壁床的小女孩一早就出院了,原來我們兩都是輪流看顧孩子的,他們一走,剩我一個,有事都走不開。謝謝你們。那麼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十一點推小官到牙科門診去,他昨晚一直鬧牙疼。”

“好。”

方太太拿起皮包便走出病房,病人家屬對親人的看顧是長時間且苦悶、枯燥的,尤其如果對象還是個未成年的兒童,那看護的工作就更是繁重,殷深深以為能讓他們出去透透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都是好的,所以平常醫院裏的誌工也做這樣的服務,不過醫院的病患實在太多,沒辦法在這方麵規劃出更多的人力和時間,這也是上回牧可晴告訴她的。

“這是姐姐,我們一起玩飛盤。”方小官開始向汪雪凝展示他畫冊的內頁。“姐姐的家好大,我還畫了很多吃的東西。”

“這是醫生叔叔和護士姐姐嘍!”殷深深也靠過去。

“他們在替小官打針。”方小官說。

“那這又是什麼?”汪雪凝翻到下一頁。

“這是魔鬼,醫生叔叔說他和我一起打敗癌症的魔鬼,等我好了,就可以回家了。”方小官又翻到下一頁,“我的生日蛋糕,好多人為我唱生日快樂歌,爸爸說我十一歲,已經長大了。”殷深深也不知為什麼她老是容易激動,連忙轉過身,“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步入病房內的廁所,深吸口氣,淚水仍抑不住掉下來,她一點也不喜歡上帝這樣毫無理由地選擇了那些自以為應該受苦的人。

現在她身邊的兩個人,甚至他們的家人嘔有什麼大錯,該受這樣的折磨?他們受了這樣的苦,就算彼此安慰,就算是別人給的再多的關愛,那又有什麼用?

走出洗手間,再度加汪雪凝和方小官,她的心情已是一種無法平複的無奈和憤怒。聽著身邊偶爾串起的笑聲,殷深深又體會,他們能從內心深處開心地笑出來嗎?是不是所有的笑聲都是透過一層傷才能播散到空氣中來呢?

“深深姐姐,你在想什麼?”方小官向殷深深投來一個天真的詢問,他可曾想到他此刻盤醒殷深深心中的思緒,“這是姐姐幫我撿球的樣子。”

“小官把這個也畫下來了?”殷深深想,這可是她和小病人初次邂逅呢。

“我每天都會把發生的事記在畫冊裏,爸爸說,這些是寫日記的方法,能認識姐姐——真好。”方小官高興地轉頭看著汪雪凝,“媽媽說姐姐的腳也和小官一樣,是不是真的?”

汪雪凝輕笑地點著頭。

“那姐姐就應該要常常笑,醫生叔叔和爸爸都說,隻要我常常笑,癌症的惡魔就會怕我,如果我不笑,他們就知道我害怕,會趁機打敗我。”方小官開心地笑著說。

“恩。”汪雪凝回應著小官的笑容。“姐姐的醫生也是這麼說的。”

“我——去買飲料——”殷深深再餓受不了了,自己的一顆心揪得好緊,她發現需要到外頭呼吸新鮮空氣,需要找一個讓自己開懷大笑的理由竟是她自己。

她無力地逃離方小官的病房,天空是陰的,又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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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房的工作告一段落,通常牧可風在上午是沒有門診的,他饒過外科病房,走向血液腫瘤科,隻要是有時間,他總回去探視醫院那個勇敢的小門士。

方小官是在動過切除腫瘤手術後,主治醫生才宣布不得不做徹底的截肢手術。他鎮是一個勇敢的小孩,每一次手術牧可風都有參與,即使在截去一條腿之後,方小官仍可以很勇敢、很驕傲地跟你說——他還有一條腿。

讓病人失去一隻腳,這難道不是身為一個醫生的悲哀嗎?然而,能不能再保住病人的另一隻腳,甚至病人的生命,這些仿佛都不是醫學科技所能給予明確的答案的。

轉一個彎,方小官的病房就在通道盡頭。盡頭處的長窗下透下一片灰蒙蒙的光,醫院的下雨天總令人不太好受。

輕敲下門板,牧可風便開門走進病房,門都還來不及關,牧可風的心便凝在無言的錯愕中。

有點昏暗的病房內隻有一個人,兩張病床都空著,坐在輪椅上的她以最柔美的角度應聲回眸,那雙盈著柔光的臉對上一對無法置信的炯炯眼眸。

有好幾分鍾,世界是停止的,連光線、浮塵都是靜止的。

“好久不見。”還是汪雪凝先開口。

“好久不見。”牧可風隻能附和著。

“你好嗎?我在報上看過你的消息,恭喜你,我早知道你會是一個傑出的醫生。”

“談不上傑出——”牧可風有些恢複,向前跨了幾步,“你呢?你好嗎?”

“很好,真的——我過的很幸福。”汪雪凝的保證竟還刺痛牧可風的心。“還沒有女朋友嗎?報上說你是最有價值的單身貴族,身邊一定有不少機會。”

牧可風輕笑,也許是因為這樣,他從很久以前便開始習慣用這樣的輕笑掩去無奈的舉措。

“你——怎麼會在這?”

“來看一個小病人。”汪雪凝知道牧可風是有意回避她的問題。

“小官嗎?你怎麼認得他?”牧可風又抽了一下,汪雪凝身上的病和小官是相同的,動的手術也十分相似。

“偶然在一個朋友的廣播節目裏聽到小官的故事,願以為是同病相連,其實我是在替自己尋找一種安慰,到最後竟在一個小孩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軟弱。”汪雪凝是更堅定了。“當年也是因為軟弱才會失去一段愛情的——不過,我並沒有後悔,唯一遺憾的是,一直沒有親耳聽到你說,你已經原諒我了,現在,我還能再對你做這樣無禮的要求嗎?”

“都過去了,還談它幹什麼,隻要你沒有後悔,我就沒有權利做一個仲裁者,說什麼願不原諒,那都是多餘的。”牧可風平緩道。

“我一向都是這麼自私,隻顧自己的感受,其實這個時候再這樣要求你,是我不對。”汪雪凝輕歎。“你也來看小官嗎?”

“恩。”牧可風道,“他是我們院裏的小門主,你——是在什麼節目裏聽到小官的故事?”

“一個朋友,她叫深深,是我妹妹的同學,我在她寄給我的節目帶裏聽到的,今天也是她陪我來的。”

“是你把那些信交給她的?”

“信?”汪雪凝凝眸,“她搬進那房子,是她自己發現那些信的,在我離開那裏的時候,我舊吧那疊信和所有屬於那房子、那段時光的記憶,都一並鎖在那隻小木盒裏,我想讓它永遠都藏在那個角落,不要再去觸動它。說來奇怪,當經過這些年,有一天突然有個女孩帶著那隻木盒跑來我,說她偷看了信,深受感動,她想把這些信在她的廣播節目中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