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淩霜月似乎是從悲傷的泥沼中掙脫了出來。看著翠妍衣服上的淚痕,顯得十分的愧疚。
“對不起,我……”
翠妍打斷了淩霜月的話。
“沒事的,看得出來妹妹你心裏麵裝得很多的委屈,哭出來就好了。姐姐我也是過來人呢,當年你大頭哥傷愈,準備返回軍營的前一天,我也像你這樣哭了一場。不過,好在後麵他還是回來了。”
淩霜月的眼睛看起來有些紅腫了,這讓翠妍更生出幾分愛憐來。
“真有什麼事情的話就說出來吧,憋在心裏麵難過的終究是自己。”
稍微遲疑了一下,淩霜月微微點頭,把因為傷心而混亂的思緒重新整理了一遍。
她與劍俠客之間的故事娓娓而出。
起自樹下偶遇;
轉自塚前隱別;
承自良辰花燭;
結自天子傳訊。
等到淩霜月說完,屋子裏麵便呈出死一樣的寂靜了。三個人心中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但都不說話。
這沉默被一陣用拳頭擊打牆壁發出來的聲音所打破。
咚——咚——咚——
聲音間的間隔越來越短,傳出來的聲音越來越大。
翠妍還沒來得及納悶丈夫為什麼會有如此怪異的舉動,就聽見丈夫仰頭發出一聲悲痛的長嘯。
“將軍……”
吼聲之大,連沉睡中的嬰孩也被驚醒,呱呱的大哭了起來。翠妍也顧不上丈夫了,趕緊把哭鬧著的孩子抱起來。
“乖哦,不哭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連淩霜月也被驚呆了。
張大頭緩緩的向淩霜月走過來,霜月想要避讓,兩隻腳卻不怎麼聽使喚。
走到淩霜月跟前,張大頭噗通一下跪在了淩霜月的麵前。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淩霜月跟翠妍兩人相對一視,從對方眼神中解讀出來的,除了不解還是不解。但這不是重點,男兒膝下有黃金,哪有向一個不是很熟悉的女子下跪的道理。淩霜月弓下身去要把張大頭拉起來,但淩霜月的力氣顯然不及張大頭的大。張大頭固執的跪在地上,任憑淩霜月使盡渾身解數也無可奈何。
“張大哥,你這是……哎,有什麼事情先起來再說啊,你這樣我哪裏受的起啊。”
見張大頭仍舊沒有要起來的意思,淩霜月也隻好跪了下去。
“既然你不願意起來,那我也隻能給你跪下了。”
翠妍過來狠狠的一跺腳。
“你們兩個這是在鬧哪出啊?”
說罷硬是將兩人給拉了起來。
張大頭緊咬著嘴唇,眼睛裏麵隱隱看見些血絲。
“將軍……將軍夫人……你就是將軍夫人……”
“將軍夫人?”
翠妍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自己旁邊的這個女子。
淩霜月微微點頭。
“不錯,我就是劍俠客的妻子。劍俠客,就是三年前征討九黎的遠征軍的指揮官。”
張大頭拉過妻子。
“翠,來,咱們給恩人鞠個躬。”
“恩人?”
翠妍雖然不明就裏,但還是順從的跟著張大頭對著淩霜月深深的鞠了一躬。
淩霜月一時間手足失措,語無倫次。
“張大哥,姐姐,你們,你們這,我,我……哎……”
張大頭長歎一口氣。
“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告訴翠妍你。”
“什麼事情?”
翠妍一手抱著孩子,一手伸過去幫丈夫理順了額前的亂發,張大頭順勢緊緊握住了妻子的手。
“知道我為什麼去而複返嗎?”
翠妍莞爾一笑。
“你不是逃兵嗎?”
張大頭搖搖頭。
“這支征討九黎的部隊,可都是程咬金將軍手下的精英。你覺得這樣的一隻隊伍能容忍逃兵的存在嗎?自然不能!我們現在能這樣幸福的生活著,全仰仗於將軍的照顧。”
淩霜月麵露驚色。
“你是說劍俠客嗎?”
張大頭點頭。
“我是近衛隊裏麵的一員,在跟隨將軍巡邏的時候發現九黎族正準備向村子裏麵的鄉親下毒手。雖然當時我們的人手不是很多,將軍還是下令與九黎族戰鬥。所以那場戰鬥我們打得很艱苦,我受了重傷,性命危在旦夕。當時將軍自己也掛彩了,看了我的傷勢以後,決定把我留在村子裏麵養傷,等痊愈以後再返回軍營。在村子裏麵養傷的這段時間,我發現我漸漸喜歡上了照顧我的這個姑娘,這姑娘似乎對我也有那麼一點意思。”
張大頭說著,眼神不由自主的轉移到了翠妍的身上。一抹紅霞飛上翠妍的臉頰,有些害羞的埋下頭去。
“但是軍令如山,傷愈之後我必須回到軍營。臨走前一晚上,翠妍守著我哭了大半夜,希望我不要走,遠征軍裏麵那麼多人,有誰會記得這個村子裏麵還有一個養傷的張大頭?確實,我也可以選擇不回去,但這樣一支精銳的部隊裏麵是不允許出現逃兵的,我自己都不允許自己這樣做。”
張大頭放在桌上的那隻手握成一個拳頭,從手背上冒出的青筋不難看出主人現在是如何的一種心情。
“所以最後他還是走了,我跟在他身後送了他整整一裏路,這一裏路裏麵他居然都沒有回過頭來看過我一眼。最後我隻得呆呆的站在路邊,看著這個背影漸漸的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當時我還心想,也許從今天起,這個人也就走出我的生活了。”
說到這裏,翠妍顯得有些悵然,眼角的餘光看了張大頭一眼,沒有再接著說下去。
“原本以為回到軍營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會恢複正常,但事實卻不像我所想的那樣。站崗的時候時常會走神,出去巡邏的時候時不時的會掉隊,我發現我根本就忘不了跟翠妍一起生活的這段日子。這些異樣自然沒有逃過一向跟我們共進共退的將軍的眼睛。那一天將軍收到消息,說九黎族又在寒冰宮外麵騷擾民眾。臨陣點兵,輪到我的時候,將軍的眼裏麵閃過一絲的遲疑,但最後還是把我給帶上了。行軍半途休息,將軍將我叫到一邊,詢問我養傷期間所發生的事情,我便托盤而出。聽完我說的話,將軍背過身去,我看不見他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隻是聽見陣陣的歎息聲。”
張大頭說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一頓。
淩霜月跟翠妍兩個人雖然都沒有說話,但從眼神中流露出來的信息分明就是要大頭繼續講下去。
“最後我們的隊伍分頭是追擊潰逃的九黎族人,我跟將軍兩人一起。但我們兩個人走的路線根本就不是九黎士兵潰逃的路線,盡管如此,將軍還是一直騎著馬往前跑,我心想將軍可能是有其他的打算,也隻好緊隨其後。就這樣跑了約莫有兩三裏路,將軍突然勒住馬停了下來。出乎我意料的是,將軍在停了一會以後,開始調頭往回走,不過速度很慢。我準備跟上,不想將軍卻橫馬攔在了我麵前。我有些不明就裏,將軍走到我身邊,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們就在這裏分手。’我嚇了一大跳,趕忙從馬上麵下來跪在了地上。將軍走過來扶起我,‘我看得出來你的心已經沒在軍營裏麵了,繼續留你下來恐怕對你對我都是不負責任的表現。既然如此,不如離開這裏,去那你想去的地方。’我還想再多解釋兩句,將軍卻已經上馬。‘思念是什麼樣的味道,我也深有體會。你就放心的去吧,你不是一個逃兵,你的功績都裝在我這裏。’將軍說著,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前胸敲了幾敲。然後就朝著另外的一個方向去了,而那個方向才是九黎族潰逃的方向。雖然將軍已經放我離開,但我仍舊不願意讓將軍隻身涉險,就在那路上點起了狼煙,在將軍走過的路上留下了標記。然後,就抄小路離開了。”
“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翠妍喃喃自語到。
淩霜月則一邊聽著張大頭的訴說一邊在腦海中重現當日的情景。
“所以說我們夫妻倆能有今天的日子,完全是仰仗於將軍的厚恩。若不是因為將軍,我現在戰死沙場恐怕也不是沒可能的。所以,霜月姑娘,再受我們一拜。”
淩霜月連連製止。
“你們現在過得這麼幸福,他泉下有知也會很知足的了。”
張大頭站起身來,兩行熱淚躍然於臉上。
“年前就聽說遠征軍班師回長安了,那天我還偷偷的跑到山頂上去看過。沒想到……”
“張大哥你還記得當年遠征軍駐紮的營地在什麼地方嗎?”
淩霜月問到。
“這個自然是記得的。”
“不知道是不是方便帶我去一下呢,我想去他戰鬥過的地方看一看。”
“沒問題,明天我們一早就出發吧。”
“那就有勞大哥了。”
第二天清晨,淩霜月剛起床就發現張大頭已經將出行需要的馬匹準備好了,翠妍正在廚房裏麵準備早餐。
“妹妹起來了啊,早飯一會就好,先等一等吧。”
“我來幫你吧。”
“不用不用,馬上就好了。這裏離遠征軍駐紮的地方有點遠,所以一定要先吃飽了再上路。路途有些顛簸,孩子帶在一起恐怕不是很方便,所以我就不跟著你們去了。”
淩霜月在廚房裏麵幫翠妍遞這遞那。
“這些都是霜月自己的事情,麻煩張大哥帶來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哪裏還能再叫姐姐你一起啊。”
“說起來你可是我們家的恩人呢,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淩霜月於是佯裝發怒。
“姐姐你要再這樣講我可生氣了。”
張大頭這個時候也走了進來。
“什麼時候能吃飯啊,忙活了一早上,餓死我了。”
“都忙好了嗎?沒弄完的話可不給你吃的。”
“都已經弄好了,要是不吃早飯的話,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那就收拾收拾,準備開飯了,弄太晚的話趕路就太熱了。”
吃過飯以後,翠妍抱著孩子將淩霜月跟張大頭送到了村口。
“姐姐你就先回去了吧,這太陽眼看就要爬上山頭了,小孩子恐怕受不了這陽光。”
“恩恩,我就先送你們到這裏了。路上千萬可得小心啊,現在雖然說沒有九黎族的侵擾了,但多多少少也有些劫道的小匪。”
張大頭牽著馬走過來。
“老婆你這是無視我的存在啊?哪家不要命的山賊敢來搶我,他來多少個我給他送回去多少個。”
張大頭說著,還不忘手腳並用的比劃一番。
“得得得,就你本事大。霜月妹子要是在路上出了點什麼問題,你就等著難受吧。”
“小問題?被蚊子叮了算嗎?”
翠妍伸出手去,做出一副要教訓張大頭的樣子。
“這都跟誰學的這麼油嘴滑舌的啊?趕緊出發吧,時候也不早了。”
張大頭將淩霜月的行李放在了馬背上麵,又扶著淩霜月上了馬。
“那就出發吧。”
兩人走出好一段距離之後,淩霜月轉回去望去,翠妍仍舊站在村口的大樹下麵一個勁的揮著手。輕輕的閉上雙眼,在心裏麵默默的叨念著。
“他們都過得很幸福,你在上麵都看見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