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往後退了!”易言慢慢的靠近她,伸出手,“我們回去好嗎?這太危險。”

宋嫻垂下頭,烏黑的發遮住她的麵容,易言趁她失神之際,站上天台邊沿。

這一刻,易言的腿是抖的。

她恐高。

眩暈感自大腦皮層開始蔓延,易言腳步虛晃的來到宋嫻對麵,衝她伸出手試探的問:“我們回去吧?”

人群又喧鬧起來,有人竊竊私語,“你看,是莫宇誒,他怎麼會到這來。”

宋嫻平靜的神色在看到來人後突然暴躁起來,像隻瘋狂的小獸,她抱住頭嘶吼,左胸腔又傳來熟悉而強烈的鈍痛感。

那個女人說,你的哥哥,為了你每天筋疲力盡,做他不喜歡的工作,見他不喜歡的人,逢場作戲,假笑連連。

她是哥哥的累贅。

她讓哥哥變成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宋嫻抓住易言的手,狠狠的推開她,笑容淒厲蒼白,“哥哥,我要走了。”

易言跌進天台內側,凸出的鐵絲網劃傷她的小臂,刺目的鮮血湧出來,她卻顧不得。

她看到宋嫻轉身躍下。

連衣裙的衣擺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耳畔的風獵獵作響。

眼前劃過一道黑影,莫宇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距離天台邊沿已是足夠近,他撲過去,半個身子探出去,抓住了宋嫻的手。

“我從未放棄過你。”二十多歲的男人,聲嘶力竭的喊出聲,“所以,你也不要放棄。”

易言閉了閉眼,緊繃的神經霎時鬆懈。

陸景書是在通知莫宇後一道趕來的,他快步踏入天台,映入眼簾的是易言忍住生理恐懼,一步步接近宋嫻的場景。

他承認,那一刻他慌了。

“明明恐高還要逞強。”他抽出領帶紮住她的手臂,“疼嗎?”

易言鼻尖酸澀,搖搖頭,“不疼。”

他伸手把她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規整好,眸光略沉,“剛才害怕嗎?”

“怕,怕得要死。”

她的眸中澄澈一片。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我和嫻嫻一起掉下去,但我覺得,上天不會給我安排這種俗套的命數。”

陸景書被她氣笑了,“因為你是寫書的,所以老天就要給你新奇的劇本?”

小臂劃傷的口子現在疼的厲害,她笑不出來了。

圍觀的人幫莫宇把宋嫻拉上來,彼時女孩已經昏死過去,陸景書招來護士囑托她給易言清理傷口,“女孩留疤不是很好看,麻煩清理的仔細點。”

小護士連連點頭,不敢相信這般溫和的人是她認識的陸醫生。

“宋嫻的情況不太好,我要和其他科室的醫生會診,等結束我再來找你。”他低頭溫聲和她交代,眉梢眼角盡是柔和的笑意。

易言乖覺的應下:“好。”

護士給她上完藥,囑咐她好好休息。

莫宇等護士離開,才緩步走過來,易言看見他,微微愣住,“沒想到你是她哥哥。”

莫宇嗯了聲,斜靠在她對麵的牆上,目光觸及她包裹著紗布的小臂,眉頭蹙起,“傷的嚴重嗎?”

“不嚴重,皮外傷而已。”她顧及到他的情緒,沒有提及剛才天台的事。

他沉吟片刻,低了低嘴角,“謝謝你,易言。”

“我應該的。”

“還有,對不起。”莫宇斟酌著說辭,臉上情緒難明,“當初接近你,我懷有不純的目的,我需要得到這個角色,這樣,那個人才會幫我找到合適的心髒原。”

易言思及前因後果,她大致清楚了。

“是你的經紀人吧,她需要得到娛光的股份,而你,需要她的途徑和手段為嫻嫻治病。”

看到她眉目平靜,不免愕然,“沈思年和你講的?”

“算是。”她坦然笑道,“我不怪你,就當我是聖母白蓮花,慈悲為懷吧。”

頭一次聽人這麼形容自己。

“嫻嫻怎麼樣了?”

莫宇眉宇間添了濃得化不開的陰鬱,“驚嚇過度,心髒起搏力降低,病情惡化。”

他頓了頓,複又說,“會診剛結束,陸醫師好像有了對策。”

易言猶豫良久,終是忍不住問出口:“有人來找過嫻嫻,你知道她是誰吧?”

莫宇輕抿著唇,點頭,“知道。”

“她傷害了嫻嫻,但你舍不得動她。”易言眸光清亮的凝視他,“你愛她,為她做的一切是出於愛,而不是合約關係。”

她的確猜測過,曝光她和莫宇照片的人,會是傳聞中那位長相不俗的經紀人。但她一再自我否認,隻因沒有找到合適動機。直到沈思年來找她,陳述一切爭端的緣由,她就確認了。

咖啡廳會麵招致記者圍堵,粉絲又說莫宇無故現身,於是她更加確定。

莫宇諷刺的笑了笑,回答的模棱兩可,“或許吧。”

陸景書從病房走出來,看到莫宇和易言,緩步上前,“她醒了,想見你。”

話是對莫宇說的,但他的目光卻是落在易言的身上。

莫宇知趣的離開,走到病房門前,身影頓了一下,握住門把的手稍微顫抖。

病房內臨時添置的儀器不停的發出滴滴的響聲,宋嫻一直看向窗外,聽到響聲,緩緩轉過頭。

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嗓子幹啞,無法發聲。

她在叫,哥哥。

莫宇忽然想起小時候,她因為先心病不能和同學一起玩耍,隻知道跟在他身後,久而久之,他厭了,倦了,吼道:“你就沒有別的朋友嗎?”

小小的人兒鼻尖通紅,顧及到他的情緒,低聲說:“她們說我是病秧子,不能和我一起玩。”

他的心忽然就軟了,伸出手摸了摸她額前的軟發,“那你以後就一直跟著我。”

“你不是討厭我嗎?”

“因為我是哥哥呀——是哥哥呀。”

宋嫻經常喝藥,被巷子裏的老奶奶喚作“藥罐子”。中藥很苦,幾味藥材熬成湯,光是聞著就難以忍受,她卻眼睛都不眨的喝下去。

但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每次喝完藥,他都會給她一顆糖。宋嫻追問他是從哪得來的,總被他搪塞過去。

直到有天,在學校後麵的弄堂裏,她看到他將學校裏的混混兒打倒在地,清俊的臉上布滿傷痕。

她問他糖是怎麼來的。

他當然不能實話說,拿錢辦事,□□。

十三歲的孩子,哪懂得這些啊,隻憑一身蠻力,妄圖當她的庇護。

莫宇走到她床邊,靜靜的看著她。

宋嫻手指動了動,拉住他的手,口齒不清晰的問他:“哥哥……還有糖嗎?”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一件珍寶失而複得。

*

休息室內,陸景書垂頭給她重新處理傷口,眉頭緊蹙著,很不滿意的說:“看來是要和護士長反應一下情況了。”

易言不明所以,“什麼情況?”

他拿鑷子消毒的手頓住,抬眼凝視她,“處理傷口都馬虎成這樣,萬一留下疤,很難消掉。”

易言不是很在乎皮相,但看他神情認真,也頗為認同的點點頭。

室內采光很好,午時的陽光傾斜而入,整個休息室明亮極了。

陸景書處理起來,細致又認真,她小幅度的打了個嗬欠,便聽到他清朗的聲音,“困了?”

“有點。”

他綁紗布的手法很少見,一隻手抬起她的手肘,動作輕且柔,紗布嚴嚴實實的覆蓋住傷口,最後的結打的很漂亮。

他收拾好瓶瓶罐罐,回來坐到易言身旁,微微揚起頭,舒展開緊蹙的眉頭。

忽的,易言的肩膀一沉。

歪頭看到他將下頜搭在她肩上,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掩住眼瞼下方肉眼可見的鴉色。

她呼吸滯住,沒敢動彈,“陸教授?”

“嗯。”他輕喃出聲,睫毛顫了顫,口吻中帶著請求,“讓我靠一會兒,有點累。”

算上今天上午,他已經不眠不休工作二十四個小時。

饒是鐵打的人都耐不住這樣的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