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景書規培在S大附屬醫院待過一陣子。”老易先生淡聲說道,為了消除她心裏的疑惑,又補充,“陸醫生是醫院裏青年團隊的骨幹,我認識不是很正常?難不成你真覺得你爸我老了?”
一席話成功消除她滿懷的疑問,易言賠笑,“老爸你正直壯年,風采依舊。”
老易先生嗤聲,“和你媽一樣巧舌如簧。”
易媽媽微微歪頭,笑容良善,“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話題又繞到季屹川的婚姻大事上,季家老爺子去得早,膝下就這麼一個孫子,易老爺子當親孫子疼。
“屹川啊,你說沒有合適的姑娘?”
季屹川噎了噎,點頭,“如果有合適的我一定會帶來給您看。”
易老爺子摸著下巴,視線從易言身上兜轉,她感受到爺爺慣用的審視目光,寒意瞬間從後背開始蔓延。
果不其然。
老爺子開口:“屹川啊,你看言言配你,可行?”
季屹川手中的筷子掉落,轉頭和易言麵麵相覷幾秒,兩人異口同聲道:“不行!”
“爺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和屹川哥要是有戲早就成了,何必等五年之後。”易言無奈的扶額。
老爺子失落的搖頭,“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省心。”
……
吃完飯,易老爺子把季屹川和老易叫到書房談話,易言無事可做,盤腿坐在沙發上刷微博。
今天的事兒沒有鬧得很大,但零碎的消息放到網上也引起了些轟動。
她往下翻頁,忽然看到一張陸景書抱她離開的正麵照。
男人逆光而立,身後是淡薄的日光鋪開的宏大幕影。
[粒粒司:聽說樓下咖啡廳有沈思年和莫宇出沒,趕到的時候兩人都不在,但是,有個帥破蒼穹的小哥哥!!]
點讚數呈直線上漲,易言壓下千頭萬緒,私信這位姑娘。
[顏一:你好,我是顏一,能不能請您把今天下午的微博刪除?他不是圈內人士,我不想因為我的原因使他的生活受到打擾。]
那端沒有立刻回複。
長時間的訓話結束,季屹川強忍住眉宇間的疲憊,徑直走至玄關處,“師哥,我先走了。”
易言起身,送他出去。
到晚上,山風裹挾的涼意吹拂過,她打了個寒戰,裹緊外衫。
季屹川將車倒出來,停在易言麵前,彎起清雋的眉眼說:“快點進去吧,外麵冷。”
“我看你走,不然爺爺又要說我了。”她吐了吐舌頭,衝他揮揮手,“路上小心。”
半落的車窗升上去,季屹川掛擋啟動車子,熟練的繞過門前的景觀樹,漂亮的甩開車尾離開。
易言等他駛出視野內,快步跑進屋裏,手機屏幕亮起,私信回複:[哇!!是顏一大大嗎!!我是你的書粉!微博我已經刪了,大大你男朋友沒生氣吧?PS:男朋友真的是帥到讓人舔屏。]
易言失笑:[不是男朋友啊。不過,他不知道這件事,可能不玩微博。]
[那就好,我能私心的求一本《執著與偏愛》的特簽嗎?]
易言跑到書房翻箱倒櫃,找到最後一本首印版,回複她:[可以的,私信給我要寫的話以及郵編地址。]
當年的封麵設計不如現在多樣化,采用薑黃色的封底,腰封樣式,上書“執著與偏愛”的楷體。大三時的成名作,如今過了三四年,頁腳變得粗糙,送出去,會不會太不體麵?她妥帖的收好,打算明天再去買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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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景書一直忙到深夜,藍綠色的手術服沾了不少殷紅的血,橡膠手套上更是血跡斑斑。把手套扔到消毒垃圾桶,靠在洗手台衝洗,水流滑過手背,沁涼感驅散濃重的睡意。
夜裏一點,又送來一台急診,他揉開無意間蹙起的眉心,感歎夜班之神從來不會眷顧他。
小型手術四點結束,天邊的夜色逐漸斂起,泛開魚肚白。
睡意全無,於是趁這清醒勁兒,把落下的手術記錄補全。
黎明,手上的工作昨晚,終於有閑暇的時間空餘出來。前些天他臨時起意注冊了微博,現在才想起登錄查看。
關注欄裏,隻有寥寥幾人。
特別關注:顏一v
淩晨兩點發博:失眠ing,睡覺不如跳舞,跳舞不如碼字。
他笑了笑,退出界麵。
原來,有人和他一起不眠。
腦海中浮現出她趴伏在桌上無辜的臉,腦門上仿佛都刻著幾個“我睡不著”的大字。
他忽然又想起什麼,翻出他失眠時慣聽的AS\/MR,分享給她,模仿上麵幾位讀者的語氣評論:睡前不要進行劇烈運動哦大大。
窗邊的落地燈開了一整晚,鎢絲耗損極大,現在忽閃忽閃的光線襯得室內愈發陰森詭異。陸景書起身拉開厚重的窗簾,清新的空氣由半開的窗外透入。
夏天已過去大半,難耐的熱度卻絲毫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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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言是被鬧鍾叫醒的,為防止自己起不來,她每隔兩分鍾定一個鬧鍾,早上八點開始,手機傳來不懈的震動聲。
柒柒昨晚和她敲定新書的圖書合同,定稿日期是下個月中旬,但她手裏隻有三萬字。
編輯表示無可奈何:合同你自己簽的,日子你自己挑的。
易言怒:是誰威脅我說下月不交稿就去微博掛我的?!沒點數嗎!
於是,緊趕慢趕碼出質量不錯的一萬字遞交上去,任務完成,她卻毫無睡意。
她忽然想知道,淩晨三點鍾,陸教授的生活是怎樣的。
是不是忙到飛起,抑或是沉沉的睡去……
她後知後覺到,自己竟然開始想窺探陸教授的私人生活、涉足他的私人領域。
她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暗歎自己真是瘋了。
城南別墅離醫院極遠,巴士換乘地鐵,路程約莫一小時。八點正是上班的高峰時段,易言被擠在人群編織出的夾縫裏,呼吸都困難。
九點一刻到達醫院,她緩了幾口氣,抬步往住院部走去,未到三樓,就聽到護士站的人拔高聲音喊道:“有病人要跳樓!”
護士長對這種事見怪不怪,精神科的患者隔幾天要鬧一次,“精神科的嗎?”
“聽說是心外科的小姑娘,現在從天台邊沿站著呢。”
護士的話像是□□,使原本寂靜無聲的走廊瞬間喧鬧起來。易言的腳步頓住,確定沒聽錯顫抖著聲音問,“你說的,是316的宋嫻嗎?”
小護士被她強硬抓住手腕,皺起眉,“我哪知道她叫什麼呀,你抓疼我了。”
易言收斂起外露的神色,放開鉗住她的手,“抱歉。”
她跑到316,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狼藉,之前掛在牆上的那副畫,被人狠狠的用刀劃爛。
而宋嫻,不知所蹤。
天台的入口被人群圍住,分管心外科的護士輕聲和宋嫻交涉試圖讓她冷靜下來。護士看到人群外圍的易言,給她使了個眼色,無聲的請求她幫忙。
易言頷首,從人群讓開的道路走上前,聲音輕柔的喚她:“嫻嫻,外麵風大,對你身體不好。”
宋嫻聞言轉過身,單薄的身形被風吹得搖搖欲墜。
她眼神空洞的看著易言,嘴唇翕合數下,眼角突然有水光溢出,和那天不一樣,她幾乎是嚎啕。
她一哭,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易言不著聲色的朝她靠近,腳步很輕,眼神卻是堅定的。
恍然,她收住哭聲,啞著嗓子說:“姐姐,你別勸我了,讓我走吧。”
她快要被折磨瘋了。
夜晚午夜夢回時心髒的鈍痛,無意間施加給最愛的哥哥身上的壓力,掙紮了四年卻是無果,身體逐漸虛弱下去。
每個人看她時悲憫的眼神,仿佛下一秒死去,都不會有人驚訝。
“嘿,你就是個病秧子——”
“她命數不好,克死了父母,隻剩下沒血緣關係的哥哥。”
……
易言停在離她五步之遙的地方,“嫻嫻,你想要活下去的,你比誰都想活下去。”
“我比誰都想要活下去,但是我沒有辦法了——”她尖叫出聲,又往後退了一寸,“我堅持不住了!為什麼得病的是我,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