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書平靜的眸底波瀾蕩起, 眼神專注的望著她,他在認真考慮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宋嫻以為自己把他給惹毛了, 避禍似的往被子裏縮了縮,“你的回答還是親自告訴易言姐姐吧, 我困啦。”

陸景書失笑,真是有膽問沒膽聽。其實, 已經有答案隱隱浮現出來, 但又被他悉數聚斂起來。

他的確是對易言不一樣。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陸景書離開時和打水回來的易言正碰上。

她繞到他的休息室, 想著給他添上他慣喝的溫水,這會兒,他要走, 她端著手裏的琉璃杯,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甚至窘迫的覺得自己多事,陸教授想喝水肯定會說。

直到陸景書主動伸出手,走廊內柔和的燈光落滿他的手掌。

他雲淡風輕的替她解圍:“訓了她一頓,正巧口渴。”

男人的手很大, 從她手中接過杯子時, 修長的手指避無可避的覆上她的手背。他垂頭喝了幾口,唇上染了水澤,笑意很濃, “謝謝。”

易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對上他深邃的眼, 臉頰的熱度又不爭氣的燒上來。

美色.誘人。

“在想什麼?”他出聲問。

易言咬了咬下唇,依舊和他四目相對,眸子澄澈幹淨,神情認真的回道:“我覺得我必須要學一學靜心咒了。”

他聯想起她說的那句“看到好看的人就忍不住臉紅心跳”,瞬間聽懂她話中的意思。

“我讓你把持不住?”他波光流轉的眸子愈發幽深,微微逼近她幾分,“還是,對每個好看的人你都會這樣?”

易言被他偏質問的語氣駭住,一時沒說話。

他伸手鉗住她的下巴,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擦她下頜,聲音稍帶哄騙意味,“易言,回答我。”

她被他漆黑的眸子牢牢的攥住視線,就在她斟酌說辭的這段沉默期間,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用他的兩根手指,輕輕捏住她小巧的下巴。

易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忽然變得陰沉可怕。

“陸教授,你的長相符合我的審美。如果當初我的言辭冒犯了您,請你不要計較。”

他忽的笑了,放開她,“我不會計較。”

她摸著被他捏疼的下巴,長舒一口氣。

陸景書站直身子,將手收回口袋,“宋嫻最近總是咳嗽,需要進行全麵的檢查,如果你明天上午沒有事情,就來陪她吧。”頓了頓他複又說,“社會實踐結束後,我會給你評定為優秀。”

易言嘴角上揚,語氣中滿是興奮,“你是不是認可我了?”

他端著清淺的笑意打量她片刻,“不要太得意忘形,剩下的三天同樣記在考核表裏。”

易言:“……”她的得意忘形表現的很明顯?

易言去休息室沒找到季屹川,在陸景書指點下,到吸煙區找他。

果不其然,他身形頹然的靠在吸煙區的牆上抽煙,微微仰頭,吐出漂亮的煙圈。路過的小護士紛紛少女捧心狀,但礙於他周身陰騭的氣場,沒敢上前。

思及臨別時陸景書那句:“他又跟了骨科沈醫生的手術,現在估計沒緩過來,你等他抽完煙就沒事了。”

易言便耐心的站在出口等他。

半晌,一支煙燃完,他又摸出煙盒,要點燃之際,易言上前從他手裏抽過來,“別抽了。”

他伸手把額前的碎發撩起,露出寬闊的額頭及英挺的眉。

“易言,十六歲的孩子因為骨癌,沒了。”

她聽聞,嘴角僵住,攥緊手中的煙盒,良久又鬆開,“你之前一直開導我說是命數不能強行改變,生死有命,不是抽幾支煙就能解決的。”

“幾支煙?”他嗤笑,眼睛是妖異的棕色,“易言,你是沒有見過陸景書頹敗的時候,幾盒煙都能抽進去,我和他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抱歉。”她把手裏的煙盒遞給他,坐到一旁的休息椅等。

季屹川有點抓狂,叼著煙口齒不清的說:“你在這等?這煙味能熏死你啊。”

易言聳肩不以為然,“沒事兒,反正一會要去看爺爺,咱倆滿身煙味誰都逃不了。”

季屹川默然,易言總會有她自己的辦法達到她想要的目的。

見他把煙盒收起來,她清亮的眸子夾雜了幾分笑意,“不抽了?那我們走吧。”

季屹川捏緊拳頭狠狠的砸在身側的牆壁上,“操!我他媽就怕你們這種人!”

第一個是他二十二歲時遇到的易言,輔導她數學的時候不管會不會她都用平靜的神色麵對他。第二個是陸景書,所有的喜怒哀樂,盡斂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裏。

像個麵團,表麵上任由揉捏,實則是軟硬不吃。

易家,城南別墅。

半山腰的氣溫比山腳低,易言推門下車,山風撲麵卷起她的頭發,她連忙用皮筋紮起來。

易老爺子今年八十歲,活的有滋有味,整天雲遊四方,前些天從南方的某個寺院裏修行回來,沾染了佛寺的香火氣,滿口的“我佛慈悲”、“阿彌托佛”。

隔壁的周爺爺倒是樂意和他鬧騰,兩人合資開了家中藥鋪,聘請不少國內一流大學出身的中醫學生來坐診。

明明是西醫,偏偏要去中醫橫插一腳。

易言對此頗為無奈。

季屹川泊好車,手裏晃著鑰匙率先走進門,推門而入的那刻,他忽然想起什麼,附耳對易言輕聲說:“一會兒老師要是問我婚姻情況,一定要幫——”

話沒說完,雕花木門就被人從裏麵拉開,老爺子拄著拐杖站在那,白胡子氣惱的翹起,“幫什麼?幫你圓過去?”

季屹川:“……”不是說人越老聽力就會隨之減退嗎,為什麼他敬愛的老師非但沒有耳背,耳朵反倒愈發好使。

易言遞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緊忙從爺爺身側溜進家裏。

季屹川想跟在易言身後一道進去,但半路被易老爺子攔截,檀木製的拐杖擋在他腰腹處,學醫的人大多知道怎麼打才能最讓人受罪。

於是,他停住步子,認命的聽訓。

易老爺子鮮少吹胡子瞪眼,為數不多的氣惱全部是這位關門弟子招致的。

“屹川啊,我記得上次我離家,你承諾我的是等我回來一定會帶女朋友給我瞧瞧,女朋友呢?”

易言咬的蘋果哢嘣脆,慢悠悠的走到他們麵前,好笑的聽季屹川回答。

“沒有女朋友……”

易老爺子:“那是有未婚妻咯?”

季屹川抹了把汗,什麼時候上上代人的思路也那麼先進了,“也沒有。”

易言忽然想起肖子虛放假前和她說的,季醫生可憐兮兮的求陸教授□□,噗的笑出聲,易老爺子立刻一個眼風掃過來,“他隱瞞了我什麼?”

易言咽下去塞了滿嘴的蘋果,翁笠翁起的答:“爺爺你就別追問屹川哥了,醫生的交際圈本來就狹窄,我看他們醫院也沒有適齡的女醫生,找不到很正常的。”

易老爺子瞪大眼:“正常?!季屹川都三十了,沒談過一次戀愛,別說是心理需求就算是生理——”他頓住,轉念一想,臉色有些陰沉,“難不成你喜歡男的?”

季屹川連忙搖頭,生怕下一秒老師這拐杖就揮上來,“我沒遇上合適的。”

老爺子的臉色緩和下來,唇抿成一道緊繃的線。

老易先生出來打圓場,“爸,你讓屹川站在門口也不是個事兒,要不我們邊吃邊談?”

老爺子斜睨了季屹川一眼,“進來吧,看在你師哥的份上。”

季屹川乖乖低頭:“謝謝師哥。”

老易先生輕咳幾聲,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老爺子從南邊帶回來不少寶貝,其中一串紫檀木的珠子最是寶貴。易言多看了幾眼,愈發覺得這珠子眼熟。

季屹川規規矩矩的坐在老爺子的下手座,“老師,你這珠子景書也有一串。”

易言用湯匙小口喝著湯,聽到陸景書的名字手裏的動作頓住,抬起頭不解的看向爺爺,“你們都認識他嗎?”

老易先生神色不自然的“嗯”了聲,“認識。”

易言總覺得在座的人,除了他之外,神情都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