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定襄城內:引子(1)(1 / 2)

冬雨蕭蕭,朔風陣陣……

定襄城裏到處泥水淋漓,街上不見一個行人,隻有一家小酒店門前還亮著燈籠。昏淡的燈光照著酒旗上四個黑字『十五酒舍』,在沉沉暮色中並不十分醒目。

酉時剛過二刻,店裏走進來一人,此人頭戴青緞冠身穿青袍,背著行囊,劍眉長須,正是個遊方道士。他進得門來,向掌櫃張十五稽首行禮道:『主人家,貧道有禮了。』掌櫃張十五正坐在櫃台裏算賬,聽見來人說的是漢話,忙作揖回禮,笑道:『原來是位道爺,少見,少見,我還以為是那些突厥人呢。平常少有漢人來,我這裏隻有白酒馬肉,道爺休要嫌怠慢。』那道士道:『不妨,有酒即可……敢問主人家,這惡陽嶺離此還有多少路程?』張十五答道:『還有七八十裏呢,這樣的大雨,不下一夜是停不了的。在戈壁荒漠上行走甚是凶險,道爺可等雨住了再去。』那道士聞言,麵露焦慮之色。

張十五看在眼裏心裏一熱,說道:『道爺不必著急,我這裏還有間小屋,是城東那個屠馬的雜役阿史裏住的,今天雨大他不會來了,你可以在這裏將就一晚,明日再走。本來我是從不留客過夜的,可我本也是中原漢人,俗語說「親不親故鄉人嘛」,正好我還想問問道爺關內的新聞呢,哈哈!』道士不答。卻伸出兩根手指來,拇指在無名指上輕輕掐了兩掐,垂目斂容,嘴裏低聲地念了兩句,緊皺眉頭便舒展開來,微微一笑道:『主人家的盛意貧道心領了,這雨一個時辰後就要停了,貧道有急事,等雨住了就走!主人家可賣些酒肉與貧道,稍時銀兩付賬。』張十五低聲嘀咕:『一個時辰?這雨不下一夜那裏能停的住……』說話間,那道士走到牆角的一張桌子邊坐下,張十五拿來酒肉,就著袖子在桌子上抹了一抹,在一隻大粗碗裏倒滿了酒,道士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店門外麵傳來腳步聲。張十五抱著酒壇扭頭觀望。那道士說道:『主人家有事請便,貧道自來斟酒。』張十五放下酒壇,循聲看去,門口早進來了兩個突厥人,都是獸皮帷帽,腰懸彎刀。一個身高體碩,二十來歲模樣,另一個須發花白,鷹鼻凹眼,年近花甲。兩人進來拍打身上的泥水,在靠近門口一張桌子邊相對坐下,叫道:『張十五,快拿酒來!』。

張十五笑著答應:『原來是阿羅利大哥,圖裏泰老爹你們二位啊,一向少見。不知你們這次有沒有買酒的現錢呢?』隻聽『乒』的一聲,阿羅利將腰刀往桌上一摔,轉頭大喝一聲:『少廢話!再不拿酒來就宰了你!』張十五見他臉色陰沉,不敢多說,回身抱來一壇白酒,切了兩大盤鹹馬肉,在兩人麵前擺開,然後縮到櫃台後麵,拿了賬本假意翻看。

兩個突厥人一言不發,各自倒酒,喝一口酒,抓一塊馬肉丟進嘴裏。坐在牆角邊的道士也是旁若無人的喝酒吃肉。一時間屋子裏安靜下來,隻有咀嚼聲和屋外瀝瀝的雨聲。

喝到第三碗酒時,老者圖裏泰一張枯樹皮似的老臉上已微微泛紅,他端起酒碗歎道:『這年頭不好啊,前兩天雪下的能把帳篷埋了,這兩天卻下起雨來……』阿羅利喝的臉皮發青,聽了圖裏泰的話就將手中的酒碗往桌上一頓,道:『這鬼年頭也不知怎麼了,去年大雪,凍死了幾十隻羊,今年又凍死了好多。這兩天更怪,冬天裏竟下起雨來!牛羊也不敢放出去吃草,這樣下去大家都要挨餓了……這鬼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難道天上的騰格裏大神也發瘋了麼?』圖裏泰道:『騰格裏大神沒有瘋,倒是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平常不知敬神拜祖,惹惱了天神,才降下這樣的天災,你不知懺悔,還在這裏胡說!』阿羅利睜大了一雙怪眼,大聲叫道:『你說什麼?你是說這雪災,這怪雨……啊,這風,都是我招引來的嗎?』他說到情急處,雙手揮舞,臉上湧起一陣紅潮。

圖裏泰冷笑一聲:『毛驢叫的響,能跑過駿馬麼?你跟我這老頭子大叫大鬧,就能讓死去的羊羔活過來?就能讓騰格裏大神息怒嗎?』幾句話說的阿羅利有些泄氣,於是又低頭喝酒。圖裏泰慢慢的喝了口酒,眯起了眼睛緩緩地說道:『聽說大唐朝的皇帝李世民派了兩個大將軍--一個叫李靖,一個叫李世績,率領了十萬大唐兵,來討伐我們突厥,現在已經過了馬邑,很快就要到這裏了。比起大唐兵的鋼刀利劍,嘿嘿,這雪災又算的什麼?』阿羅利道:『那又怎樣?吃草的羊怎麼能進攻吃肉的狼?我們突厥人個個都是……狼,唐朝的兵個個都……都是羊!唐朝的皇帝又怎樣?我們的大行台苑君璋將軍,就……就曾射傷過唐朝皇帝。』圖裏泰冷笑道:『苑君璋?苑君璋不過是被人追的到處亂跑的一條狗!走投無路才投奔了我們突厥人,他射過唐朝皇帝一箭?哼!聽說這次大唐發兵討伐我們突厥,就是李世民來報仇來了。這苑君璋是我們突厥人的災星啊。大唐兵來了,苑君璋還不是連累我們突厥人。』阿羅利道:『你怕唐朝兵?你……你是膽小鬼!』圖裏泰道:『膽小鬼?膽小鬼卻能活命呢,突利可汗率部歸降了唐朝,聽說還跟李世民做了盟兄弟,他的族人也遷到關內去了。現在不受雪災之苦,也學漢人開荒種地,紡紗織布,有什麼不好?偏偏頡利大可汗要和唐朝皇帝作對,你們這些年輕人也要跟著他,現在連天神也不保佑他,才降下了這樣的災禍,如此,這你們可稱心了?』阿羅利大聲道:『草原的老鷹怎麼能學雞窩裏的母雞?我們突厥人從來都是放牧打獵為生,怎麼能學漢狗種田養豬?突利隻能算一隻狗,一隻隻會向漢人搖尾巴的狗!』圖裏泰也提高了聲音:『那頡利算什麼?如果突利可汗算狗的話,頡利就是把我們突厥人引向死亡的魔鬼!』阿羅利眼睛裏閃著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圖裏泰:『你竟敢罵可汗是魔鬼?你竟敢像那些漢人一樣罵突厥人的可汗?……你……』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放在了桌上的彎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