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十五心中好生奇怪,心想道士怎麼用毛筆在馬蹄上做記號?又不著墨跡,豈不是毫無用處?不多時,那道士起身將毛筆交還在張十五手中,接著站到病馬的麵前,口中喃喃低語,伸指一指,大喝一聲:『敕令赫!起!』話音剛落,那匹馬『騰』的跳起,竄出馬廄,不停地原地嘶叫打圈,鬃毛在夜風裏獵獵飛舞,腿上,脖子上的筋肉不住抖動,似乎有無窮的精力等待發泄。道士走上前去,左手在馬背上一按,飛身上馬,低頭跟張十五道了聲『相擾!』,一帶韁繩,那馬長嘶一聲,奮蹄狂奔,刹那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張十五早已目瞪口呆,泥塑木雕似的呆立在馬廄前,半天方才回過神來。他舉著燈籠一看--泥地上卻沒有半點蹄印,似乎那匹馬是在四蹄淩空飛行!
張十五正驚疑不定,忽聽酒店內有呻吟之聲,他抹了抹頭上的冷汗,一步步挨進店裏。這時屋子裏燈光暗淡,插在地上的那支短香已經燃成了一堆香灰。張十五強打精神定睛細看,忽然間隻見已經死去多時的圖裏泰慢慢從地上坐起,目光散亂,神色迷茫,好像剛從睡夢中醒來。他愣了一愣,看清了身邊的物事,抬起左手顫巍巍伸向凳子上的那件皮襖……張十五肝膽欲碎,隻覺腰背以下像灌了醋一樣,又酸又脹。他大叫一聲軟到在地上,眼前浮現的盡是那道士的身影笑貌,腦中不停翻騰的隻有一句話--『這人是誰?!』就在圖裏泰父子拔刀相向的時候,離定襄城東南七十裏外的惡陽嶺上也是刀光閃閃。奉旨討伐突厥的代州道行軍大總管李靖,已率軍悄悄紮營在此。唐營裏的唐兵個個礪刀秣馬,準備夜襲定襄城。
中軍帳內,李靖正在與副將張公謹談論軍務。張公謹一麵聽著,一麵卻暗暗擔心。原來李靖兵出馬邑後,十幾萬人馬迤邐而行,每天行軍不過十幾裏。李靖看到大軍輜重繁多,行動遲緩,怕突厥人有所準備,於是隻帶了三千鐵騎日夜奔襲,孤軍深入,要一舉攻下定襄城。在大軍剛到馬邑的時候,已經降唐的突利可汗獻上定襄城的地圖,並告之城內有兩萬突厥騎兵。三千唐兵就要與兩萬突厥人作戰--張公謹雖然佩服李靖的膽識,但不免心存疑懼。
李靖看了看張公謹,微笑道:『公謹麵帶遲疑,欲言又止,你我同袍多年,有話但講無妨。』張公謹道:『藥師兄精通兵法,謀劃周全,看來此番必破突厥。隻是有一件事藥師兄沒有提及,不知是否已成竹在胸?』李靖眉毛一揚道:『哦?何事?』
張公謹素知李靖心性孤傲,不敢直問三千唐兵如何與五萬突厥軍對陣,另尋話頭道:『武德八年,頡利可汗與馬邑賊苑君璋合兵十萬犯我並州,當今皇帝領天策大將封號與之相拒。那突厥兵還不算怎樣,可恨的是那苑君璋,在戰陣之中用毒箭射傷皇上,要不是急救及時,後果不堪設想。皇上每每提及,都說這人雖目不識丁,但生性狡猾,勇力過人,而且歸順了突厥,實在是朝廷的大患!聽說頡利封他為大行台,統領突厥兵馬,如今就在定襄城裏。藥師兄要小心啊!』李靖哈哈大笑道:『苑君璋不過是逆賊劉武周馬前一卒,劉賊已滅,苑君璋誠如喪家之犬,我天兵一到,還不手到擒來,此獠又何足道哉?』張公謹並不知道,在大軍出行之時,皇帝給李靖和李世績下了一道密旨,詔令二人務必擒殺苑君璋。軍中走卒校尉,大小將領,隻要有人殺了此賊,即敕封羽林中郎將,統領關中禦林軍。
李靖心下明白,皇帝並非為了報仇,而是給了他二人出了個題目,要看看他與李世績誰是天朝第一將。為了不落『報仇』的口實,才以密旨下詔。禦林軍是守衛京師長安的禁軍,羽林中郎將也常由皇親出任。李靖思量此職若為自己麾下兵將所得,在朝中他就了有手握兵權的派係,皇帝身邊有了他的心腹。其餘一班文臣武將,誰再能與其爭鋒?因此他孤軍奔襲,就是要趕在李世績的前麵拿下定襄,捉拿苑君璋。
這些緣由李靖不與張公謹明言,隻和他談論行軍和入城的事宜。不多時雨停了,李靖出帳吩咐埋鍋造飯。旋即唐營裏炊煙四起,但夜色茫茫,十裏之外就難以被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