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方士不答,隻顧吃菜喝酒,好一會兒才抬起頭,道:「紫元宗,你可知我的來曆?」紫元宗搖搖頭,心道「正要請教道長」。
尹方士「吱溜」飲幹一杯,右手捏著根雞腿,湊到唇間細嚼滋味,緩緩地道:「說來話長……我本是荊州人氏,幾代家資殷實,算得當地的望族大戶。直到我父親這一輩,家道漸漸敗落了。嘿,說起我那個死鬼老爹,既無意仕途,也不喜歡務農經商,終日隻知煉丹調汞,妄想飛升當神仙。奶奶的,好大一份家業讓他敗光,還意猶未盡,又給兒子取名為『方士』,隻盼後繼有人。嘿嘿,幸好老子是個男身,若是女兒,定會被叫做『尹道姑』,豈不使人笑掉大牙?」紫元宗不禁莞爾,把住酒壺斟滿杯子,尹方士端起喝幹,接著道:「我老爹耗盡家產,又耐不住清貧,兩腿一伸,嗚呼哀哉了。留下娘兒兩個苦苦掙命。偏生我自幼耳濡目染,都是煉丹修道那些事,本身名字又叫『方士』,自然繼承父誌,成天到晚捧著道書翻看,生計活路全然不理。老娘憂心如焚,拚著僅存的一點家當,給我娶了房媳婦,隻盼兒子成家後收心務正。哪知新婚不久,我初識男女交合之事,更覺得道書中『陰陽調和,房中術』等法門奇妙無窮。於是關起門來,沒日沒夜的和妻子在房裏『采陰補陽』。老娘又驚又怒,沒奈何,也被我活活氣死了。」談說良久,兩壺酒已所剩無幾。尹方士喚出老薑頭添酒加菜,紫元宗幫忙布置杯盤,無意之間微微搖了搖頭。尹方士瞧在眼裏,淡然笑道:「你覺得我修道成癡,以至行為瘋癲,是吧?唉,我跟你講,世間有人愛金銀,有人愛美女,還有人想當皇帝,然而追求財色權力,其樂趣哪裏能和修煉仙術相比?金銀再多,難買長生;迷戀美色,損身傷神;再比如你,深陷於****之中,曆經諸般磨難,隻求能和小丫頭纏綿廝守。其實說穿了,你和她洞房花燭夜,銷魂一時,過後也就那麼回事,值得為此空耗精神麼?唯有修煉道術,那才是奧妙無窮的樂事,道行每深一層,就會達到一個嶄新的境界,永遠沒有止盡。」他略微頓了頓,淺淺舐著杯邊,道:「可在當時,我並沒領悟到羽化成仙的正道,隻知一味死讀那些修道丹書。母親亡故後,我愈發整日癡讀瞎煉。家中無以為生,妻子經常抱怨缺吃少穿,我總對她講『隻要練成仙術,金銀財寶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急於一時?』。恰好不久後,我得到一本記載道家修煉要訣的奇書,名為《淮南鴻烈》,乃淮南王劉安所著……」紫元宗心裏插言道「哦,《淮南鴻烈》?是《淮南子》吧?幼時家父談經論曆,曾經跟我講過《淮南子》,那是闡揚黃老道學的古籍,並沒有什麼煉丹修仙的要訣啊。」尹方士歎道:「你不知其中詳情——《淮南鴻烈》原分成內,中,外三卷。淮南王劉安謀反作亂,事敗後自殺身亡,其著作多遭毀壞,《淮南子》僅剩下內卷二十一篇,以及中卷少許遺文《淮南萬畢術》傳於後世。我看到這本書的時候,劉安尚在人世,因此全書仍是完整無缺。那中卷稱作《枕中鴻寶苑秘笈》,通篇所寫,盡是修煉道術的各種妙法。」紫元宗聞言點頭,暗忖道「原來如此,道長看的《淮南子》,是早已失傳的中卷……」忽而猛想起一事,登感大惑不解「咦,道長剛才說『我看這本書的時候,劉安尚在人世』,這……這話是什麼意思?」尹方士笑道:「有何奇怪?我讀《淮南鴻烈》那年,車騎將軍衛青率六軍出擊匈奴,斬首萬餘,天下為之震動。第二年,漢武帝改元狩,隨即便誅滅劉安等人,當年冬至,我剛滿二十六歲。」紫元宗越聽嘴巴張的越大,好半天都沒醒過神,心下駭異「衛青……漢武帝……不會罷?道長,你……你是漢朝人?那……那你豈不活了幾百歲……」尹方士道:「沒錯,如今貞觀四年,再過幾個月,我正好七百七十九歲。」紫元宗呆若木雞,隻覺平生所聞罕事,以此最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