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1章 西域仙宗:以花寄魂(5)(1 / 2)

紫元宗尚未回答,忽然尹方士手持筷子,「叮叮當當」猛敲碗邊,罵道:「喂,臭小子!隻顧和小丫頭談情說愛,老子口沫橫飛講了半天,你聽進去幾句?」無憂抿嘴一笑,指尖撓了撓紫元宗的手心,道:「先別說了,聽道長講吧。」尹方士氣鼓鼓的罵了半晌,才又繼續道:「若非指望你成就大事,我才懶得費口舌呢。唔,剛才說到哪裏了?對了,我去往西方求仙。老道當時窮困潦倒,沿路乞討,當真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到了樓蘭境內,又染上風寒病倒了。當地鮮卑牧民見我可憐,收留我睡在羊圈裏,唉……熬過兩月,老道病體初愈,發現草原上的牧人紛紛收拾營帳,偕老帶幼,好像是要準備遠行。我一打聽,才知鮮卑牧民逐水草而居,何處牧草豐盛,便向那裏遷徙。時值八月初秋,周圍草場逐漸枯黃,他們要遠涉千裏,到天山南麓的焉耆大草原去放牧。」塞外牧場的各種情形,無憂最為熟悉,此刻忽而撩動鄉思,低頭回憶「現在已是夏天,草原上的花兒都開過了……記得以前常隨可汗去圍獵,春天裏草原長滿鮮花。侍女們采了編作花冠給我戴,可我不要。我喜歡看見花兒長在枝頭,隨風輕輕搖擺,那比沒有生機的花冠美麗得多。」又聽尹方士道:「那些鮮卑牧人千裏放牧,世代備受跋涉之苦。老道病中得他們的照護,自然想盡力報答。當下告知眾牧人不用遷移,隻需放火燒去枯草,等三兩個月春雨滋潤,草場裏必然又會繁茂。」無憂眉尖一顫,暗道「燒荒?」

尹方士道:「正是燒荒。道家法門講究五行克生。天降甘露滋潤草種,此為『水生木』;草種隻有在肥沃的土地裏,才能迅速生長,要獲得肥土,就得放火燒灼大地,此乃『火生土』。秋季枯草連天遍野,極易燃燒,化為灰燼後又能積肥土地,利於新草生長。我將此番道理講解給牧人們聽,大家都很信服,於是第二天,全族人都隨我去放火燒荒……」剛說到這裏,無憂打斷話頭,忽道:「道長,你錯了。」尹方士眉梢微挑,問道:「怎麼?」

無憂目光沉若秋水,語氣平靜,坦然道:「花草樹木,都有生命,春天下雨它們生長,秋涼風寒它們凋零,自有生息繁衍的規律,我們怎能妄加改變呢?燒焦枯草,使新草迅速繁榮,就像殺掉老人來喂養孩子,這不是很荒唐嗎?再說草原大火會燒死許多小動物,它們還未活夠上天賜予的壽數,就慘遭殺害,那多殘忍。」紫元宗微感好笑,隻覺此話天真的近乎於幼稚,暗對無憂道「唉,你呀,總喜歡亂發善心,連草木動物也如此憐惜。依照你的道理,咱們往後都別吃肉了,幹脆讓牲畜活夠壽數,自己老死罷了,嗬嗬。」無憂轉頭看著他,神情依然柔美,心道「哥哥,家畜和野外動物有區別的——家畜離不開人的飼養和照料。它們之所以能活著,是因為我們要吃肉;因此它們怎麼死去,當然也由我們決定。草原上的生靈不一樣啊。比如,草木依靠雨露陽光繁茂,小鹿啃吃草葉長大,狼捕食鹿為生,而狼死後化為泥土,又滋養草木生長。它們相互依存,生生不息,根本無需外力來打擾。它們的生死存亡,應由天地和神靈來決定哩。」一時間,屋子裏寂然無聲。尹方士驚疑變色,過了好半天,才嚅囁道:「你的話……怎麼……和神木宮主說的一樣!」紫元宗一愣,心裏詫異道「神木宮主?」

尹方士定定神,黯然道:「是啊,那場大火直燒了三天才熄滅。第四天夜裏,我在氈包裏睡的迷糊,忽見麵前站著一個極美貌的女子。她自稱是天山神木宮主,因偶然路過此地,見我帶人放火燎原,便特地前來探察情形。她講道『花草蟲豸皆為生靈,彼此相生相克。你放火焚燒草原,連其中的雛鳥幼獸一起燒死。明年春天篙草瘋長,蟲災瘴氣肆虐,牧民們必受其苦。但是天災雖難避,人禍卻可免,今夜我會施法令草蟲複生,以消此無妄之劫。』然後她又告誡說『道法自然,萬物生滅有序,輪回有劫,你是修煉之人,更應順乎天道,切毋逆天行事。』我心有所感,忙問『道在何處?』她回答『無所不在,且無跡可尋,惟守『順其自然』四字,方能漸入妙境。你為了得道成仙,平生曆盡無數磨難。此番既有緣相見,我會給你點明超脫塵世的大道。』我又驚又喜,猛地睜開眼睛看時,四周再無半個人影——原來隻是做了一場夢。」紫元宗籲了口氣,暗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道長求仙心切,夢裏便幻想仙人來指點迷津。」尹方士飲幹一杯酒,道:「剛開始,我也以為僅是幻覺而已。可走出氈包時,眼前的景象卻讓我目瞪口呆。隻見原野上又長滿了荒草,半點也沒有大火燒過的痕跡,牧民們個個跪地膜拜,請求神靈寬恕凡人狂妄的行為。我驚呆了,直到晚間才想明白,這回真的遇見了仙人!我思緒紛亂,輾轉大半夜才睡著。誰知剛合眼,那神木宮主又出現在麵前!她說我誌誠修煉,心無旁騖,已經可以修行仙宗道法,至於能否羽化飛升,就得看各人的緣分造化了。我狂喜難禁,急忙拜謝神木宮主眷佑。緊接著,我又道出縈繞心頭多年的疑慮——《淮南子》裏記載的『隱身葉』,到底是不是真的?」紫元宗搖頭暗歎「道長,你還記掛著那件事啊?」尹方士道:「此事害我半生,定要問個結果。神木宮主當時回答說『《淮南鴻烈》集道家大成,確為養生修性的寶典。但其中頗多兵略權謀之術,有違仙家『出世清修』的要旨。淮南王劉安既明白避世修身之道,最終卻命喪於宮闈政變,個中原因令人費解。《淮南子》雖為劉安編輯,而真正撰寫者,實是他召集的八位道家賢士。這八位賢士精通玄門法術,自稱『八公』,其弟子們又尊稱為『道宗八聖』。眼下我正要找他們講論道法,你既對此書存有疑問,可先去拜訪,我隨後即趕到。』聽了這番話,我更加迷糊,又再追問『據說淮南王謀反事敗後,隨即服下丹藥成仙而去,他家裏的雞犬吃了丹渣,竟也羽化飛升。這些事自然是民間訛傳,不足為信。可是依著仙姑剛才所言,劉安若是被朝廷所殺,他手下這八位精通道術的高人,為何不施法援救呢?』」無憂與紫元宗對視一眼,同時想到「那八位高人號稱『道宗八聖』,不知和道宗諸派有何淵源。」隻聽尹方士講道:「當時神木宮主對我說『凡人生死,世間興衰,皆有天命定數,豈可由道術更改?淮南王身處富貴而貪戀權勢,正是福報銷盡,惡因悄種,他的敗亡是自食其果,誰也救不了。』我大為奇怪,又問『仙姑,你也講因果報應?那似乎是天竺佛家的說法啊。』神木宮主解釋『天山仙宗,非佛非道,然而集粹眾家所長,既講陰陽,又論因果,以求參透天人生化,萬物通靈的奧秘。那道宗八聖修為高深,所著《淮南子》妙意新穎。此刻他們分別居住於五台,九華,青城,嶗山,羅浮,龍虎,三清,齊雲這八處名山。我要前去與他們講經論道,你可先行一步,到龍虎山丹勺峰尋訪左吳師傅。』」無憂忽地插話:「尹道長,這『道宗八聖』,便是開創道宗八派的祖師吧?」尹方士摸了摸頜下胡須,道:「小妞兒聰明的緊,你所料不差,八聖的名字是左吳,蘇非,李尚,田由,晉昌,雷被,毛被,伍被。他們博采秦漢諸般玄學,煉丹修道,而後廣收門徒,曆代衣缽相承,數百年過去,便形成了如今的道宗八派。」無憂道:「這樣啊,我師父是九華派的,可是本門祖師是誰,她卻從未提起過呢。」尹方士解釋道:「道宗八派創立之初,漢武帝詔命剪除淮南王餘黨,抓到就地正法。一時血雨腥風,但凡有點牽連的都遭滅頂之災,短短三個月便處死了兩萬多人。八位祖師乃淮南王昔日心腹,官府追捕更急。他們雖不怕,但座下弟子行走江湖,往往對師承諱莫如深。久而久之,除了掌門人,道宗弟子便很少有人知曉本門來曆。九華派祖師李尚的名字,柳樸山和朱秉正等人是知道的,李紅蓮離家出逃時年紀尚幼,恐怕根本沒聽說過。」三人談論許久,不覺間兩壺酒所剩無幾。尹方士已有七八分酒意,言語逐漸含混,仍嘀咕個不停:「呃……再說回來,神木宮主命我獨自前去龍虎山。我聽了著忙,暗想好不容易遇見仙人,馬上就要分別,萬一找不到那位左吳師傅,又如何再能與神木宮主相會?正要近前詳加詢問,忽然腳下踩了個空,我心裏一急,猛地睜開眼睛……嘿嘿,你們猜怎麼著?」無憂笑道:「神木宮主消失了,道長夢醒了。」尹方士點頭道:「正是如此,老子一輩子求仙問道,吃盡苦頭,萬萬沒料到,最終所得竟是這南柯一夢。哈哈……」他翻著白眼仰天狂笑,聲音有如號泣,樣子說不出的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