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微覺害怕,握緊紫元宗的手,輕聲道:「尹道長,你怎麼了?」尹方士沒有回答,慢慢收斂笑容,接著道:「夢醒後,我仔細回想,神木宮主講的話道理分明,不像夢中幻覺。於是天一亮,我便動身返回中原。走了一整天,當晚露宿荒野,才閉上眼睛,卻又見著了那神木宮主。這回她沒多別的囑咐,隻傳了我天山仙宗入門法術『清心淨魂咒』。次日起身趕路,我但覺神清氣爽,健步如飛,渾身輕飄飄的真如遨遊雲端。」他停住話語,嘴邊浮現一絲微笑,似乎仍可體味初學仙術的那種新奇,然後又道:「此後兩個月,神木宮主總會出現在我夢裏,傳授仙術。直到豫章郡龍虎山,我在丹勺峰找到那左吳師傅。嘿嘿,好家夥,這位龍虎道宗的祖師爺形貌奇特,竟然周身長滿綠毛。他在當地施符治病,救人無數,百姓們尊其為『綠毛大仙』。龍虎派弟子嫌『毛』字不雅,改稱『碧衣大仙』。左吳生性衝淡平和,絲毫不把這些虛名放心上。我和他相處數十天,求教了『隱身葉』的詳情,又談論道法,修行大為受益,龍虎道宗道術要旨也學了個大概。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始終沒見神木宮主來到龍虎山。我向左吳提起此事,他笑著說『神木宮主位居天山東震丹陛,曆經數千年,怎會輕易降臨凡塵?不過這半個月來,她已和我論道數次,天山仙宗的仙術果真博大深奧。』聽了這話我呆住了,尋思神木宮主身在萬裏之外,如何能和左吳議論道法?嘿,小丫頭,你猜得出其中緣故麼?」無憂不假思索,隨口答道:「這不難猜啊,定是神木宮主托夢於左吳祖師,他們在夢中論道罷。」尹方士沉默片刻,瞧著紫元宗,歎氣道:「我把花魂移至小丫頭體內,她有了花的稟質,更加靈慧絕倫,恐怕日後對你有害無益……唉,且不管這些。小丫頭猜得沒錯。那神木宮主的仙術名為『萬裏回夢大法』,可以潛入別人夢境,即使相距千山萬水,也毫無阻隔。當時左吳將這些緣由詳加分說,我隻聽得神馳心醉,對仙宗法術更是五體投地。不久我辭別左吳離開龍虎山,依照神木宮主的吩咐,前往拜訪另外七位道宗祖師。每到一處,我都會悉心請教道術,他們聽說我是神木宮主的使者,自也欣然傳授。因此道宗各派的道法劍術,我都知道修煉方法。忽忽又五十多年,我的道行日漸精深。可就在這時,那幾位道宗祖師,卻都相繼謝世了。」紫元宗一驚,暗道「怎麼,都死了?」
尹方士道:「是啊,人食五穀雜糧,生老病死原為常理。八位道宗祖師精通道術,能夠鍛煉內丹,但元神並未脫離肉體飛升,天長日久,氣血枯竭,自然壽終正寢。我得知八位祖師去世,唏噓之餘想到自己身上:我也沒羽化成仙,眼看年歲漸老,倘若那天大限忽至,豈不也難逃一死?於是,我在夢中與神木宮主相見時,就向她討教長生之法。」說到此處,尹方士表情凝重,沉聲道:「紫元宗,下麵的話至關重要,你可聽仔細了!——當年神木宮主告訴我,塵世色相,變幻無常,對修道者而言皆是傷神利劍。道宗八聖修煉日久,但他們卻想以道術來治世濟民,拋不開『功業』二字,當然難以成仙。其實若要修成仙道正果,必須拋卻俗念,不看,不聽,不管世人和世事,佛家所言『無眼耳鼻舌身意,方可六根清淨』即是此理……神木宮主道出這番真言,最後問我是否能做到六根清淨。我那時已過百歲,自覺對俗世再無眷戀,便回答能做到。可是神木宮主說我修道太執著,一生心血,多半都放在那隱身葉上,若想達到『有眼無視』的境界,必須以葉障目,永遠不要再看紅塵世事。我思量良久,最終下定決心,依照神木宮主的指點,用極細的銀針刺瞎雙目,將那片隱身葉一分為二,煉入瞳孔之內……」無憂輕聲歎息,搖頭道:「為了長生,張前輩以血肉飼養蝗蟲,尹道長刺瞎自己的雙眼,這樣自殘身體值得麼?真不明白長生有什麼好處,要讓我活幾百幾千年啊,早都膩味死了。」尹方士淡淡道:「你這話極蠢,其實無論是誰都會死。區別在於,得道者脫離臭皮囊,飛升成仙;平庸者死後形神俱滅,化為塵土。象神木宮主那樣的世外仙客,元神突破肉身,縱橫遨遊天地,種種的妙處匪夷所思,豈是凡人所能想像的?唉,隻可惜,我卻沒能修煉到這般境界……老道天性執著,耗盡平生神思求解隱身葉之疑,雖然龍虎派祖師左吳跟我解釋,《淮南子》裏那段話僅是比喻,並非真有什麼隱身葉。可是我半信半疑,仍把那片樹葉保存完好。神木宮主說我魂魄不全,已有少部分神魄凝結在樹葉中,難以解脫成仙。這種情形若想長生,隻能寄魂於那樹葉,再用神木宮特製『煉心玉液』洗練葉脈,令其生機長存。隻要葉子不枯死,我便能長生。嘿嘿,如此一葉障目,既可遮蔽塵俗,又能益壽延年,豈非一舉兩得麼,哈……」說著幹笑兩聲,神色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