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貨物搬運已畢,船體吃水很深。為防擱淺,艄公抽掉跳板,用篙將船撐離河岸,然後道:「今晚月圓,水勢甚急,我們等下半夜再渡河。客人如困倦了,可在艙裏歇息。」紫元宗吃了兩碗酒,腦子越來越昏沉,他以為自己「病」後體虛,須當靜養精神。再看船距離岸邊足有兩丈遠,料想浮生草無法泅水逃走,於是放下心,卷裹衣服和身臥倒甲板,片刻間沉沉入睡。
浮生草吃光整盤羊肉,他是小孩脾性,肚子吃飽後睡意立即湧來,卻又不敢挨著紫元宗睡,就在船舷邊蜷縮身子打盹兒。堪堪將近寅時,河麵風勢轉急。浮生草體弱怕冷,哆嗦著悠悠醒轉,還沒睜開眼睛,忽然覺察艄公在船頭講話,聲音不大,但是順風飄來,字字句句都清楚的傳入他的耳中。
就聽岸邊有人問道:「米都兒,那漢子真在你船上麼?」艄公答道:「照你所說的,抱著個小孩,始終悶聲不說話,大概就是他罷。」那人壓低話音道:「既然如此,你先穩住這人,等臧三爺到了再處置。」艄公米都兒笑道:「怎敢勞動臧三爺大駕,適才我已用藥酒將那漢子麻翻了,隻待行船時辦事。」岸上那人沉聲道:「好個米都兒,真是胡虜蠻子,連臧三爺的買賣都敢搶奪?還講江湖道義麼?」米都兒冷笑道:「煩你轉告臧三爺,陸上他的買賣,到了水裏就是我米蠻子的生意。我都摸過了,那漢子帶著好多金銀,眼瞅著最近手頭緊,好容易尋得這上等的貨色,豈可輕易放脫?嘿嘿,米蠻子心裏隻有銀錢財寶,不懂你們漢人的什麼狗屁道義。」岸上那人見他口氣強硬,隻得賠話道:「米大哥,休要多心。我們實是為你著想。你可知這漢子的來曆?先前他在潘家村打尖,臧三爺尋機放些麻藥誆他吃了,竟然沒事。後整治一碗粉湯,內裏放了足足三兩鶴頂紅,又哄他喝光,仍舊安然無事。麻藥也罷了,那鶴頂紅是早年福壽堂司馬大身主賞賜的,三錢分量就能毒死一頭牛。可那漢子倒象吃的胡椒粉,連屁都沒放半個,莫非身上藏著解藥?臧三爺說了,太原福壽堂近日被官府追剿,堂內高手流散各地,隻恐此人與福壽堂有瓜葛,這才吩咐我們到處尋找。米大哥,切莫輕舉妄動,得罪了福壽堂可不是耍處。」米都兒哪裏肯信?嗬嗬笑道:「管你福壽堂還是短命堂,老爺我隻認錢不認人!等到了河中央,把他手腳綁住攛入水中,除非龍王爺,任誰也休想找著屍首。此事作罷,無須多言,我去也。」回頭喝命水手啟碇揚帆,長篙戳點河岸,柳木渡船趁風飛速駛去。岸上那人無可奈何,隻得跺腳連聲叫苦。
浮生草聞聽兩人對話,似懂非懂,但「福壽堂,大身主」幾個字刺耳驚心,就像鋼針,深深紮痛幼小的心靈。他也不知為何害怕,隻感周圍鬼影憧憧,仿佛老乞丐,錢毒姑等惡人就隱藏在船上某個角落,隨時會張牙舞爪地撲出來。夜風呼嘯,驚濤激蕩,種種聲響錯雜紛紜,都變得那麼恐怖。浮生草驚駭莫名,全身瑟瑟抖戰,心底有個淒厲聲音笑喊道「啊,抓住你啦,哈哈,快來吧,跑不了啦。」,又隱約有人在陰森森的哭泣「我餓,我冷啊,看哪,我沒有心,沒有腦袋啊!」。孩童的這種幻覺看似簡單無緒,但卻往往神秘詭異,難以名狀,幾乎每個人童年時都曾有類似的經曆。而浮生草受盡虐待,陰暗痛苦的記憶深印腦海,那種夢魘般的感受便尤為可怕了。
大約過了半個更次,渡船漸漸行至中遊。此處風大浪急,船身搖晃的厲害,若非那根連著鐵索的纜繩,恐怕早已被掀翻。劇烈的顛簸中,船梢甲板翕開一道縫隙,露出夾層下明晃晃的幾把利刃,板刀匕首,長短各異,全是鹽梟為對付官兵而準備的兵器。浮生草眼光星閃,刹那間,勇氣和恐懼同時激發。他像被什麼東西控製了身體,鬼使神差的撲過去,順手抓起一把匕首,又陡然竄向船舷邊的那條纜繩。這幾下動作快如靈貓,船上的幾個人全然沒有察覺。
此時艄公米都兒正趴在船頭,探察船沿水線深淺,呼喝水手下帆扳槳,眾人忙亂的如同熱鍋內的螞蟻。一陣浪頭漾過船梢,米都兒渾身濕透,滿臉濁液流淌,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河水,心裏惶急道「撞鬼了麼!今晚水勢這等凶險,莫非臨行前衝犯了河神?」實際上是他貪財妄為,裝載了太多的貨物,以至稍經風浪,船身便偏斜到非常危險的程度。眾水手都明白其中緣故,但又不敢扔掉幾包鹽袋,隻能暗求老天保佑,惟盼那根係船的纜繩千萬不要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