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隱藏在薄暮中的夕陽,圓大通紅卻感受不到溫暖的力量,那便是屬於魔界的月。
延綿起伏的黑森林仿佛沒有盡頭,籠罩著血色之光。
托起赤月的雪鬆,宛如尖銳高聳的千層塔,搖蕩橫生的枝葉,在詭異的風中交換秘密的低語。
這裏是幽暗的沼澤之森,即便是妖魔也不敢輕易靠近的禁區。沒有飛鳥、沒有走獸,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卻忽然在這一夜,被某個人的腳步聲打破了亙古千年的沉寂。
暗夜來客有著一頭飄逸短發,柔美修長的身體包裹在一襲黑色高領斜襟束腰的長袍裏,暗到極至的色澤仿佛與黑夜的背景融為一體。比夜色更幽遠的是他那雙森然的眼睛。
經年堆積的落葉被快速移動的氣流激蕩,沿來客穿行的方向,化作一路輾轉飄零的雨。
腐朽的潮濕味四處彌漫,令人窒息。
挑起修長的眉,來人停下腳步,森冷地掃視周邊,伸出微蜷的食指在一株乍看並不起眼的空心樹上敲了三下。瞬息,樹木會行走般地悄然移位,周邊景色變化,交迭層退。刹那之間,眼前開闊,掩蔽在樹木包圍的魔法陣中的小塊凹地已如退潮後的沙地般顯現出來。
陰暗幽闃中的生物分散在石頭、樹木旁,身影與月影交疊,隱約顯現出是七個身影分別盤踞一方,手持著某種法器,若有若無的銀線連接著的中點,是空地上升騰而起青色六角星型魔法陣,合力打造出的是連妖魔之王也無法窺探的強大結界。
“誰?”站立在東南角,白紗罩麵隻露出一雙眼睛的妖魔豎起尖尖的耳朵,將頭向左方側去。
“嗬嗬,魈大人不必如此警戒,放眼魔界,還沒有誰能夠突破我們七個聯手製造出的結界。”西北方傳來一陣淺笑,“能進到這裏的,隻有被我們召喚的那個人而已。”
“小心駛得萬年船……”西南角被樹的影子所隱蔽看不到麵目的妖魔口氣蒼老地回應,“別忘了,在魔界,至少有三位可以輕易摧毀我們的魔法陣。”
“是那三個家夥嗎?”西北方略含俏皮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個已經消失不見,一個已經失蹤多年,另一個……則是我們要對付的對象。”
“景大人說話小心一點……”不知哪個方位傳來暗含驚悚的駁斥。
“嗬嗬,都已經決定要背叛了,卻還這麼心懷敬意。果然,魔界的守則即是力量決定一切。”眼角一挑,被稱為景的妖魔在對方反駁前自己轉變了話題,饒有趣味地抬眼望向麵無表情悠然靜立的黑衣青年,“許久不見,毒芹。”
“許久不見,景大人。”被稱為毒芹的來客輕輕頷首,掃視了一圈後冷淡地補充,“以及……諸位。”
“毒芹?”月光偏移,照亮站在魔法陣東方的女子,她大睜著愕然的鳳眼,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哈——”青年尚未開口,景先搶著低笑出聲,“看來是失戀創傷還沒有痊愈,那麼漂亮的長發也舍得剪掉?事情都已經過去一千年了耶——”
“連身材都改變了。”手指按在唇上,東方的女子歎息著說道,“雖然是聽說植樹類的妖魔擁有轉換性別的能力,不過那也是成年以前才有的選擇權吧。既然你已經無法改變內容,那麼,徒具這個男子般的外形又有什麼意義呢?”
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指顫了顫,毒芹忍耐著開口:“我隻是嫌長發不方便活動而已,至於我的身材,很抱歉!從來就是這麼平!”
低低的笑聲漫延開來,散入潮濕冰冷的空氣。
直到青色的魔法陣出現了冰裂紋般的裂痕,才有聲音低聲提醒:“凝神!”
笑聲如被刀切般地整齊消失,四周恢複寂靜,青色的魔法陣擴大,直至連站在邊角的毒芹的身影也被罩入其中。
“好了,說笑到此為止。”盤坐在石上年歲最長的長老喘了口氣,這才發出低沉的音色。
“正合我意。”毒芹冷森森地回道,“不然我會以為守衛魔界戒律的七位長老大費周折地支起這個魔法陣召我密談,就隻是為了要消遣毒芹呢。”
“說是七位……但原本應該是九個呢。”景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代表羅曜、計都、日、月、金、木、水、火、土九種力量守衛魔王者合稱‘九曜’!但是現在卻已經不同了呢。”
“一千年前那件事不用多說,毒芹亦是當事者之一,想必清楚。”年歲最長的長者才剛說出一句。
“一千年前‘那件事’……是指魔界之王中了天界的毒計,拋棄被推選出的未婚妻反而攜天使私奔人界的事嗎?”景已經一臉無辜地把別人盡力避免不想談的事清楚地說了出來。
在連風都無法吹動的魔法陣裏,一陣奇妙的沉默過後,有著“被前魔王拋棄的未婚妻”這樣可憐身份的毒芹反而率先笑了開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冰冷地諷刺道:“哦,那真的是所謂‘天界的毒計’嗎?”
“咳咳!”用力地咳嗽了一聲,頸上掛著枯骨項鏈有著長長指甲的藍眼妖魔把話題繞回正軌,“總之,自從魔王消失,這千年來魔界便有如紛爭的戰國之勢。在眾多爭奪魔王之位的妖魔中,有兩個力量最強的家夥各據一方互不相讓——”
“雅舍與沉香……”眸光異動,毒芹念出原本是魔王麾下的兩員魔將的名字。
隨著這兩個名字被念出,又是一陣短暫的靜默。半晌後,還是最為活躍的景打破魔咒般的俱寂,黃金色的眸子閃動著妖異之光,尖尖的指甲抵在唇上,發出神經質的笑聲,“嗬嗬,雖然同為九曜,但他們二人,力量遠在我們之上。尤其是雅舍……他攻於心計,莫測高深,即便是最親近的近侍也不知道他的腦袋裏麵在想什麼。如果今日我們要對付的人換成是他,那我可就沒有自信了呢。”
“但假如是雅舍君臨魔界,我們也就不必如此煩惱了啊……”站在高處觀望遠處的女子這樣說道。畢竟天下大勢分久必合,雅舍如能一統魔界,也是結束混亂的一種方式。
“哦?”毒芹挑了挑修長的眉,無所謂地問道:“近百年來我在冰穀陷入沉睡狀態,對外界的事真不太清楚。我隻記得雅舍與沉香彼此顧忌僵持冷戰,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會特意把我吵醒叫到這裏來呢……”
“那是因為——雅舍敗了。”冰冷的唇吐出低沉的聲音,有人這樣說道。
“幾十年前,沉香派刺客去暗殺雅舍,雅舍受了重創,不知去向。有傳言說他已經死了……”
毒芹疑惑,雅舍敗了與她何幹?
“莫非你們都站在雅舍這邊?希望雅舍獲勝?”她不解,守護戒律的長老不應參與爭權奪勢不已經是魔界共同默認的流程了嗎?正因為不向著任何一方,他們的判罰與命令才會在紛亂的魔界具有一定程度的權威。
仿佛看出她的疑慮般,站在高處的女子垂下頭,長及腳裸的黑發卷卷纏纏地灑下,靜靜地凝視著毒芹的眼睛,“……如你所慮,我們是不方便出麵的,如果被得知我們插手,沉香不會放過我們,而中立裁判者的立場與威信也就等於消失了,這也是我們請你出動的緣故之一。”
“冒昧地問一下。”靠在身後不知何時由地下長出的粗大蔓藤上,毒芹慵懶地眯著眼睛,“即便是令魔界仲裁者的七長老威信掃地也絕不讓沉香君臨魔界的理由是什麼?”
清揚甜美的聲音問出這個問題許久,才有人用很不願意回答的口氣說道:“沉香……殘暴虐殺,且反複無常不守約定。”
毒芹聳了聳肩,殘暴虐殺不是重點,不守約定才是大忌。沒有一塊領地上的諸侯,願意臣服於一個殘暴而又不守約定的王,那樣等於是拿自己的腦袋在開玩笑啊。
“好了。”她拍了拍手掌,“我知道了,魔界不能接受沉香做魔王,但又根本無法對抗現為魔界第一的沉香。這麼說,你們是希望由我出麵去找那個失蹤的雅舍回來對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