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橄拍著衣錦榮,說,節哀,成箏知道了不會怪你的。這事李橄一開始就知道,那個時候,衣錦榮堅持要成箏打掉孩子,以及後來的離婚,都是因為這個原因。在這個過程,其實,衣錦榮也是異常的難受。成箏還在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成箏幾乎沒見過父親,母親說他死了。其實父親一直活得好好的,隻是他多數時間是在精神病院呆著。隻是有一天,他居然跑到衣錦榮麵前,說自己是成箏的父親,那天他的神誌是清醒的,行為也是得體的。他問衣錦榮要錢,衣錦榮給了他。並要他留下地址,說下次一定登門拜訪。衣錦榮喊人去了解,這一了解就徹底地毀掉了成箏的幸福。衣錦榮目睹了成箏父親發病時恐怖的樣子,他嚇得毛骨悚然。那時成箏正好懷孕了,他通過各方了解,知道這病有潛在的遺傳。所以就百般誘騙,讓成箏打下那孩子。這便是成箏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艾悅無言。她不能說衣錦榮有什麼錯。人活在這世上不易,隻能在自己的能力之中最大限度地去減少風險。
在衣錦榮的陳述中,成箏的骨灰漸漸變涼。工作人員冷漠地拿著小條帚輕輕一掃,骨灰堆在一起,用平常很多人家用的撮灰鬥,一撮,倒在一布袋裏,然後放進衣錦榮手上那精致的骨灰盒裏。一個生命徹底地走到了終點。
九
這天,古桑洲上來了位怪異的客人,一位六十幾歲的老頭子,蹣跚在小道上,躊躇不安。他站在從前小學的舊址前,停停看看,他問村民,那些孩子呢?村民說,洲上的小學早就撤除了,孩子們都到鎮上讀書了。是啊,從前這裏有一所小學,一個老師,教不同年級的十幾二十個學生,是偏僻鄉村常見的複式教育。艾悅的兩個姐姐就是在這裏啟蒙讀書的。老頭子到處轉著,桑樹成林成片,在和風中綠成波浪,桑農采桑或在桑田裏挑著桑葉往家走。千年古樟樹更加蒼茫,幾處古墓被圈起,立了石碑。物是人非啊。老頭子感慨。他走著走著,走到了艾悅的外婆家,也就是她姨媽家。老屋全不在了,老井還在,一老婦蹲在那淘米洗菜。不經意間兩束目光撞到了一起,姨媽像是被燙著了,她站起身來,神情驚訝,問,你是吳老師?老頭子靦腆地笑了笑。姨媽頓時尖叫了一聲,便撲了上去打人,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你這個遭天殺的,你怎麼敢來?你毀了我小妹一生,你還敢來,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嗎?啊?
咚、咚、咚,清冷的鍾聲輕輕地從苦茶庵傳來。像是一種回答。四周一下靜寂了。姨媽被雷劈了樣,啞然失聲,隻是隔著湘江望著苦茶庵抽噎。被稱為吳老師的老頭子呆呆的,極無辜地望著綠茶坡上的灰牆黑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