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晚已經兩次打恭作揖了,如果還不能平息這件事,她準備來個避不見麵,打死不相往來。
「如意。」他的進食終於告個段落,桌上三分之二的食物已驚人的告罄,他打開紙巾抹了抹唇角,神情不見惱怒隻沉篤地笑著。「妳的愛情要件──一見鍾情是很重要的成分,對吧?」
「對。」她大聲地答著,轉眼間想到了嚴子寬。那算是什麼呢?是單戀吧?兩年前,她一進入「他方」,就再也沒喝過別家煮的咖啡。她執意如此,兩人並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燃燒,她不見得十分快樂,卻再也不願從零出發,她的固執才是至今小姑獨處的最大原因吧?
「那太好了!」他猛然擊掌,嚇了她好大一跳。
他冷不防地離座,繞過桌子與她促膝對坐,直勾勾盯住驚疑不定的她,右手從襯衫口袋摸出張照片放在她掌心。
「一個月前在妳父親辦公室桌麵上,我見到了這張加洗的照片,在十幾個人中就隻注意到妳。我對妳一見鍾情,念念相思,所以向你父親提出見麵的要求,這是那場相親的由來。這個理由,構不構成我追求妳的要件?」
她陡地朝後拉開與他的間距,兩掌撐在背後的靠墊上。那含笑帶趣的眼神,有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她不了解這個男人,但對方柔韌的意誌張力,透過沉默的對峙,施壓在她心口,讓她無端地感到惶惑,背抵靠在隔間牆上,動彈不了。
「妳說構不構成呢?」他再度趨近,暖熱的鼻息拂過她的毛孔。
她詞窮了,撐著不吭氣。距離太近,她看見了他不長卻濃密的兩排睫毛,框住那澄亮的眼珠,裏頭有她的倒影,她失神地想一窺究竟,他突地嗤笑出聲,白牙閃現,她回過神,發現了自己的失態。
她使出掌勁推開他,一把抓起外套和提包,跳下包廂跌跌撞撞的邊走邊穿上高跟鞋。她不敢回頭,隻因那顆奔跳不已的心髒已快竄出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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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響了幾下,她猶豫了會,終於從被窩爬起來打開房門。
「媽。」叫了聲後,她垂目不語側身讓門外的女人走進來。
「妳鄉下爸媽打了好幾通電話來,為什麼不接?」女人容貌秀麗和她有幾分相似,不顯老的麵孔有著書卷味,柔亮的眼神藏著巧思慧心。
「他們──不可理喻。」她走到床沿坐下,悻悻地捶著被褥。
「這次選舉,對你父親而言,是場硬仗。對手實力都不錯,年輕又有高學曆,他急是理所當然的。方先生幫了你父親許多忙,你父親希望妳多給點麵子,和人家交往看看,也是情有可原,妳反應不必太激烈。」
「妳不知道那個男人──很煩的。」前日她狼狠的回家,破例地沒有向無話不談的梁少芹提起約會這一段。
「我知道妳的性子,看不順眼的個機會也不給,看得順眼了被賣了也無怨無悔,妳也該改一改,多接觸接觸不同的人,妳若老是這樣會吃虧的。」梁少芹也在床沿坐下撫平她背後的長發。
「媽,這件事沒得說,他們自小就把我過繼給妳,也沒舍不得,現在有了事就想到我,口口聲聲說為我著想,卻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想把我和別人送作堆,我才不幹呢!」
梁少芹是梁如意鄉下母親的親妹妹,從小出類拔萃,一路保送到出國留學;在美國結婚後,和洋丈夫一道回台灣在大學任教,境遇和留在鄉下市場賣菜的姊姊梁玉芹有著天壤之別。梁玉芹在連生四子翌年,又得一女,不堪生計負荷的她,在幼女五歲時過繼給未添下一子半女的梁少芹,這在家族是公開的秘密,即便梁玉芹和丈夫後來靠著建築發跡,進而跨入政界,也沒再把女兒要回來。
梁如意出落得清秀可人,梁少芹把她教得知書達禮,洋丈夫多年前不幸病逝,梁少芹暫時沒有再婚的打算,兩個女人相互為伴,過得平靜自在。和原生家庭脫鉤多年的梁如意,一直和鄉下家人格格不入,不是重大節日根本難得回去探親,如今又演出方斐然事件,她更視與親生父母過招為畏途。
「妳知道當年他們是不得已的,妳爸媽作風本就如此,妳不該要求太多。去吧,別讓妳媽覺得我這個作妹妹的不近人情,把妳教得眼高於頂,和他們生分了。」梁少芹拿起床頭的分機話筒,塞在她手心,「快,和妳母親說幾句,我到客廳把那支電話掛了,好好和她說,知道吧?」
她歎口氣,點點頭,將話筒湊近唇邊,「媽。」
「如意啊!」梁玉芹輔選日久,嗓門和丈夫不相上下,震得女兒耳膜發痛。「妳莫怪我們自作主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方先生看上了妳,不是妳爸媽不講情把妳送上門。妳爸選了兩次,錢耗得很快,這次要不是方先生慷慨,要卷主重來很難,作人要感恩啦,妳也替我們想想」
「媽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要感恩就多捐錢給慈濟啦,幹嘛把我捐給他?」她禁不住出言頂撞。
「妳道孩子講話那按ㄋㄟ?我們也不求妳一定要嫁給他,隻不過叫妳多賞光和他見見麵,交往看看又不會少妳根頭發!他條件好,等著替他做媒的一大堆,妳是我生的,我會害妳嗎?!」
「那就別在我麵前提這件事,我很忙,沒空應付他。」
梁如意平日說話並不會刻薄他人,但年歲漸長,行止及顧盼間流露的自視清高,令鄉下家人頗有微詞;生活習慣的差異也使她始終融入不了親人的生活圈,態度還還不如上服務處陳情的選民熱切。相親事件讓梁玉芹真正體悟到女兒的離心,完全不念及親生父母的情分。
思及此,原先打好的腹稿一扔,她直硬著嗓子道:「梁如意,妳還當不當我是妳媽?」
這架子一端,把梁如意倔強的性子徹底激發了。「妳當年送走我的時候也沒把我當女兒。」
「好說得好,那我也不跟妳客氣了。」梁玉芹心一橫,說辭也不講究了。「方先生在台北有一家公司,裏麵有個職缺,和妳現在這家公司做的事一樣,他希望妳能過去幫忙。我知道妳不會稀罕,妳不去也沒關係,不過我坦白告訴妳,方先生背景可不簡單,哪天妳爸服務處要給砸了,人被砍了,妳再說這些風涼話還來得及,到時就當我沒生過妳!」
電話驟然掛斷,她困難地消化生母的一字一句,怔怔地拿著話筒呆坐著。
幾分鍾後,梁少芹走進來,訝異地把話筒放回原位,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發什麼呆?談得怎麼樣了?」
這一問,她眼淚立即撲簌簌掉落,猛然圈住梁少芹的頸項,在養母懷中失聲痛哭。
「野蠻人,這群野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