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賀蘭府邸深處,一問淡雅宜人,繚繞著屬於姑娘家香氣的小樓卻門窗緊閉,不同於室外的燦爛耀眼,室內是一片反常的死氣沉沉。
這是陰謀!
這是詭計!
這個小人!
賀蘭媛在心中怒吼著,手裏的繡花針一針一針狠狠地紮在繡布上,她把那塊上等的繡布想象成某人英俊卻狂傲的麵容,下唇咬得死緊。
那家夥居然說要娶她?想到那天他捧著自己的臉,專注又認真地吐出這幾個字時的神情,賀蘭媛不禁瞇起眼睛,手裏的針在原地不停地戳刺。
還以為他的目的很單純,隻是認為這樣他以後要捉弄她就方便多了,沒想到他的動機遠比她想的更惡劣百倍。
當晚,渾渾噩噩地回到房間後,她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蝮兒找來,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她。
「高明。」聽完之後,蝮兒臉色陰沉地下了結論。
「我也覺得很高明。」賀蘭媛點頭附和,仿佛她也是老早就洞穿他的想法似的。「這樣一來,他要捉弄我就不用特意跑到我家來,也不用動腦筋把我叫出去,這種省時又方便的詭計也就隻有他這種詭計多端的人想得出來。」她揮了揮拳,氣憤難平。
蝮兒聽了差點站不穩。
「我說的不是這種高明啦!」她氣急敗壞地嚷著,同時為自己一瞬問居然以為小姐總算開竅了的念頭感到可笑。
「不是這種高明?」
「不是。」
「那我知道了。」這次,賀蘭媛那張如花朵般嬌豔的臉上換上恍然大悟的神情。
蝮兒斜瞟了她一眼。
「說來聽聽。」她的語氣沒什麼信心。
「他隻是想嚇我。」賀蘭媛驟下結論,認為這個推測萬無一失。「明天他就會來跟我娘說他因為一夜沒睡,所以說了一些自己也不曉得在說什麼的玩笑話……妳不要緊吧?」垂下羽睫,她憂慮地看著摔跌在地上的蝮兒,很擔心她跌傷了。
蝮兒花了一些時間才爬起來重新站好。
「妳真是……難怪妳會被皇甫熾吃得死死的。」她伸手整理衣服,順便摸摸發髻有沒有歪掉。「妳根本不知道他葫蘆裏在賣些什麼膏藥嘛!」
「那麼請問,他葫蘆裏在賣些什麼藥啊?」她看著蝮兒,虛心求教地問,小腦袋略略下垂一些。
蝮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半晌後才開口:「皇甫熾不是說他自己有中意的姑娘嗎?」
咚的一聲,賀蘭媛的心好像摔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洞裏。
她點頭,不知為何,嘴唇竟幹澀得開不了口?
「那他幹嘛還說要娶妳?」蝮兒直接切入核心,一眼看進賀蘭暖眸底。
賀蘭媛用力搖頭,一言不發地盯著地麵,耳邊不斷傳來這樣的聲音……
他有中意的對象了、他有中意的對象了、他有中意的對象了……
「我知道了!不要再說了!」猛然伸手搗住耳朵,賀蘭媛喘息地嚷著,心裏像被銳利的刀劃過好幾遍,疼得她呼吸困難。
「我……我還沒說啊!」被她吼得倒退了一步的蝮兒杏眼圓睜,不明白小姐突然發狂的原因。
「妳說,那家夥幹嘛說要娶我?」賀蘭媛凶惡地質問,心情差得想砍人。
蝮兒看了看她,判斷她的怒火不至於對自己構成威脅之後,才徐徐地開口:「很簡單,他在捉弄妳。」
「捉弄我?」賀蘭媛瞇起眼,「說詳細點。」
「小姐,妳想想看,櫻桃宴快到了不是嗎?」
「櫻桃宴?這跟櫻桃宴有什麼關係?」賀蘭媛瞇緊的眼睛微微睜開。
每年的這個時候,櫻桃成熟,新酪製成,與櫻桃一起享用,口感芳美,風味絕佳,是唐人非常喜愛的一道美食。
權貴人家經常趁著這個時節,以櫻桃宴為名,大宴公卿。
賀蘭氏本來不是那麼權貴,不過因為賀蘭媛的伯父——賀蘭越石剛好娶了當今皇後娘娘的姊姊,皇後娘娘的位置一坐穩,馬上就大封娘家的人,這位姊姊因此被封為韓國夫人。
韓國夫人的夫婿早亡,先前一直是靠賀蘭媛家的接濟照顧在過活,與他們來往密切,如今雖然地位不同,仍然時常出入賀蘭府,間接使得賀蘭府變得比較接近權力中心,也因此成為朝中權貴爭相巴結的對象。
賀蘭府舉辦的櫻桃宴,本來是屬於家族聯誼性質,後來因為韓國夫人的關係,貴客雲集,政治味濃厚,許多高官都爭相來此露臉,除了看看有沒有升官的機會,也有互相較勁的意味。
「想想看,皇甫熾不過隨口說說要娶妳,妳就緊張成這個樣子,如果他在櫻桃宴那天當著所有賓客的麵宣布他要娶的對象是那個他中意的姑娘,那妳的表情一定更有看頭。」蝮兒停下來,觀察著賀蘭媛的表情,考慮著要不要叫她鬆鬆嘴,免得把嘴唇咬破了?
「有道理。」賀蘭媛緩慢地點頭,仿佛已經看見皇甫熾唇角輕勾,噙著得逞笑意的麵容。「但是他捉弄我也就算了,何必連我娘都一起捉弄呢?」
「哎呀,夫人才不會覺得她被皇甫熾騙了呢!」
「為什麼?」賀蘭媛眨眨眼,困惑地問。
「很簡單,他到時候可以說,因為妳根本就不想嫁他,他也不忍心耽誤妳的幸福,所以隻好忍痛改娶別人;到時夫人隻要問妳,妳是不是根本不想嫁給皇甫熾,妳總不可能跟夫人說『哪有,我很想嫁給他』吧?這樣一來,夫人還會認為皇甫熾捉弄她嗎?」蝮兒一口氣說完,為自己能夠看穿敵人的詭計而感到自豪。
賀蘭媛因為睡眠不足而氣色不佳的臉此時變得更加慘澹,身子也搖搖欲墜。
「沒錯、沒錯……」她喃喃低語,幾乎已經可以想象自己到時候麵對娘親失望又苛責的眼光,那種百口莫辯的處境了。「到時娘會把一切過錯都歸咎到我頭上,而且還會反過來同情那家夥,我成了悔婚者,而那家夥卻成了受害者。」
沒錯,到時那家夥就能名正言順地去娶他中意的對象,然後名正言順的摟著她,再名正言順地親吻她,就好像他親吻自己……
「不行、不行!」賀蘭媛搖著頭大叫,把那張薄唇印在另一張唇上的畫麵逐出腦海。「他不能那樣做!」她喘著氣,感到無法呼吸。
這個早上,蝮兒第二次被小姐莫名其妙的吼叫聲震得連連倒退。
「妳別那麼激動好不好?」她拍著胸脯,心髒差點從胸口跳出來。「我隻有一個心髒,還打算用很久。」再多來個幾次,說不定她會提早去見爹娘也不一定。
賀蘭媛瞪著不遠處的蝮兒,眸中閃著忿忿不平的光芒。
蝮兒也在看著她,就在她以為賀蘭媛大概已經冷靜下來時,沒想到……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賀蘭兒雙手握拳,不斷地尖叫。
她不甘心老是被皇甫熾耍弄、她不甘心又一次成為背黑鍋的人、她不甘心皇甫熾去親吻別人啦!
冒著被震聾的危險,蝮兒火速上前,伸手捂住賀蘭媛的嘴,好不容易才讓尖叫聲轉為嗚嗚聲。
「小聲一點,妳想把夫人引來嗎?」
賀蘭媛驚恐地睜大眼,用力搖頭。她已經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不需要娘的疲勞轟炸來雪上加霜。
皇甫熾前腳一走,娘就抓著她滔滔不絕地提出一大堆想法,還把一長串的賓客名單念給她聽,搞得她又煩又累。
要不是後來她打瞌睡打得太誇張,一時沒有撐好,頭去撞到桌麵發出砰的一聲,娘才不會放她走呢!
賀蘭媛拉下蝮兒的手,隨即咬緊下唇,以防自己又控製不住地尖叫。
「很好。」蝮兒點頭,對賀蘭媛的自製感到滿意。「妳聽我說,我絕不會讓皇甫熾的陰謀得逞,事實上,我已經想到反將他一軍的辦法了。」她咧開嘴,笑得十分有把握。
賀蘭媛彎如新月的眉毛高高的挑起,眼眸充滿訝異,崇拜地瞅著她,嘴唇仍然咬得緊緊的。
「所以,妳安心地去睡一覺吧,我去找蛇婆婆。」
賀蘭媛崇拜的目光倏地被冷水澆熄,緊急拉住一腳正要跨出房門的蝮兒手臂。
「一定要蛇婆婆嗎?」想起蛇婆婆那些稀奇古怪的蛇蟲,賀蘭媛就忍不住發抖。
蝮兒沒有回答,反問她:「我問妳,妳想不想讓皇甫熾在櫻桃宴當天出醜?」
「想。」賀蘭媛答得毫不猶豫。
「那就廢話少說,我出去了。」
於是,賀蘭媛隻能用既複雜又不安的心情眼睜睜地看著蝮兒消失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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歎了一口氣之後,賀蘭媛認命地走回床鋪,掀開被子,準備好好睡上一覺,然而才一閉上眼,皇甫熾的臉孔立刻充斥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