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我剛聽說的時候,以為他家裏困難,不甚熱切地感慨了兩句,卻被同學恥笑一番,原來他的父母就職於某研究所,是有名的教授,工資除外,每年還有研究經費和高額獎勵可拿。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也是在很多年後才恍然大悟,他上中學時賣學習筆記,上大學時炒股票,美其名曰不靠父母獨立養活自己,其實是在攢他的創業基金,他對賺錢有一種狂熱的偏執,我懷疑在他的生命裏沒有什麼比賺錢更能讓他興奮和有成就感,所以對他而言工作永遠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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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就像睡在一起的每個早晨。他信奉一天之計在於晨,從來不睡懶覺,而我正相反,尤其周末,不到中午我是不會起床的,也不見得睡著,隻是喜歡在床上賴著。

門鈴煞風景地響起,本不想管,可是持續的“叮咚”聲讓我實在躺不下去了,起身打開門。

“果然沒錯。”

是他勞苦功高的秘書方田,她吃力地抱進來一個大箱子。

“你這人真沒有紳士風度,看見一個女孩子這麼費力的為你搬東西,也不說幫幫忙。”

我微笑,抬手向陽台一指:“放那邊。”

她氣鼓鼓的把箱子挪過去,坐在沙發上喘氣。

我喝著隨便衝的即溶咖啡:“你剛才說什麼沒錯?”

“還是石總了解你,他說你懶得很,門鈴不按個十遍八遍的不會起來開門。”

她拿過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又嫌惡地放下。

“沒錯。”

十年了也就知道這些還能有錯?入口的咖啡突然變苦,我又加了一塊糖。

當年也曾勤快過,因為挑食,我有一副好廚藝,曾經在宿舍裏用簡陋的廚具為他做飯,再長途跋涉地送過去,那是他創業之初,三餐不濟的時候。後來有數不清的飯局等著他,他不再吃我弄的東西。有一天,我看到他把我帶去的飯盒隨手扔掉,從此我就再也不做飯,包括為自己,當時他隻說了六個字:“昨天的,忘了吃。”

“我走了。”方田站起來伸伸腰:“咖啡雖然難喝,還好秀色可餐,多累都值了。”

秀色可餐?我自嘲一笑,看看鏡子,裏麵是一個麵色晦暗,嘴唇蒼白的人,兩個消不去的黑眼圈,昭示長期睡眠不足。

“慢走,不送。”

“你也不看看箱子裏是什麼?”方田走出門口忍不住回頭問。

我笑了:“再見,方姐,我現在就去看。”

毫不猶豫地關門,在那一瞬間,我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黑線。她大概很好奇石斌那樣的人會送什麼禮物。

我不好奇,因為我知道,是一箱石榴。

有一次我生病了,他急著要去見一個大客戶,問我想吃什麼,他帶回來給我,我說,我想要石榴。他走了,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大箱石榴。

從此石榴成了我的夥伴,寂寞時,等待時,難熬時,剝開它,把鮮紅的子一個個摘出來,細細品嚐少之又少的甘甜裹著的堅硬,吃完一個石榴大概能消磨兩到三個小時。

而石榴也是他唯一會買的禮物,通常石榴到了,他的人就會消失幾天。

用這個來表達愧疚嗎?我笑,那也要他懂愧疚才行。

對了,明天是我畢業的日子,我曾說過希望他來看看,看樣子不能來了。

畢業了,我的思想還是一片空茫,沒有目標,沒有理想,連工作也沒去找,難道還接著念博士?當初都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考研的,沒想到三年之後還是一樣。

找不到工作就意味著沒地方可住,誰叫我當初非要考回北京,這個城市碩士生遍地都是,還好我手裏有他的鑰匙,於是幹脆搬進他家,其實這兩年在這裏住的時候比在宿舍還多,大部分的東西都在這裏,倒也簡單。

當我的石榴吃得剩了半箱的時候,他回來了,風塵仆仆,興高采烈。

我握住他的手用力搖:“恭喜你,石總。”

他大力摟過我,撒歡似地親吻啃咬,然後不顧旅途勞頓,甚至不先去洗個澡,就開始手舞足蹈地解說去了哪幾個地方,見了什麼人,如何排除萬難做成了這筆生意。

他的公司主要作物流,很時髦也很賺錢的行業,當初大部分的人還認識不到這個行業的潛力,他放棄保研和選派出國求學的機會,義無反顧把全部身家投進去的舉動,曾令很多人跌破眼鏡,直說石斌聰明一世,怎麼就在突然犯糊塗了?這些人在幾年後都不得不心服口服。

他是天生的工作狂,賺錢坯,不管做那一行成功都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永遠聽不懂我話裏的意思,怎麼來應付眾多狡猾的商人?

等他說得口幹舌燥,我適時奉上一杯水,他這才仔細看我:“瞧你的黑眼圈,沒精打采的,晚上又幹什麼了?”

“看小說,上網,打遊戲,我還能幹什麼呀?”

他豎起眉瞪著我,終於因為心情太好而沒有出口責備,很快話題又轉到他的事業上,都說完了,他想起了我見麵時的話。

“對了,你又不知道我幹嘛去了,恭喜什麼?”

我笑:“你掙了那麼多錢沒地兒花,終於有人肯替你花了,不該恭喜嗎?”

“啥?”

不懂,我歎氣:“有個沒收入又能花錢的人投奔你,怕了吧?”

因為心疼他賺錢辛苦,我從來不花他的錢,何況除了出去吃飯掏腰包外,他也從來沒有給過我錢花,盡管窮學生的我經常捉襟見肘。

在他眼裏花錢就要靠自己賺,他當然沒問題,從小家境富裕,中學就開始掏同學可憐的口袋,大學又套廣大股民的錢,畢業後自己做老板,從來不知道沒錢花是啥滋味。

“小樣兒的,”他學著某個小品演員的口吻,大力把我按在沙發上,一把扯掉我的褲子:“花我的錢試試,整不死你。”

“臭死了你,先去洗澡。”

“兔崽子,還敢嫌我,我今兒就臭死你……”

那天他一句都沒提我畢業的事,大概忘了,也可能是後來太累了,他一高興起來就沒個節製。

第二天他給我辦了張信用卡,讓我花光了告訴他,我沒用。拿著老爸給的找工作基金,頂著一張碩士的文憑,終日在北京城遊蕩。想找份掙錢多一點,工作清閑一點的工作,可是這年頭兒,有錢就沒閑,反之亦然,找了很多不能如願,好容易有幾個合適的,人家又不要我,一致的反應是我條件不錯,隻是缺乏上進心,不擅長溝通。

隻有一個地方同意要我,甚至總監親自、單獨麵試我,許諾給我更高的工資,條件就是和他上床,我平靜地聽著,不置可否,在他按耐不住試圖摸我的臉時,一腳踢在他褲襠。哼,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樣,長成那樣,還敢惡心我。我也不是白在部隊長大,老爸帶過的二十年的兵,他的兒子怎麼也會兩下子,雖然膽子小了點,但是我寧死也不向不夠美形的人低頭。

氣是出了,問題依然沒有解決,想隨便找個工作糊口,我的學曆反而成了桎梏,他們以為我是想積累一些工作經驗然後跳槽,於是我成了真正的無業遊民。

這些日子的挫敗,我不願說出口,隻說沒滿意的工作。他是挑剔的人,原本就認為我一無是處,豈能再自取其辱。

口袋裏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信心更是大受打擊,連帶情緒也不穩定,對於他的暴躁和輕慢,以前都是一笑置之,現在卻覺得無法忍受。

他對我的心情絲毫沒有察覺,也是,他終日忙忙碌碌,早出晚歸,什麼時候都躊躇滿誌,意氣風發,怎麼會了解失意之悲?

又是一天來臨,我伸了個懶腰,睜開眼,才八點,這些日子工作沒找到,作息時間倒正常了。

“懶豬,拿條領帶給我。”

我打著哈欠爬起來。

“真是豬,給我快點,讓你幹點事磨蹭死了。”

我憋住一口氣,打開櫃門,從他眾多的領帶裏隨便撿出一條。

“長眼了嗎你?不是這個,你什麼時候見我係過這條?”

那幹嘛還擺在這裏,扔了不是更好,我咬牙拿過另一條用力一拽,嘩啦啦,領帶架落下來,幾十條領帶掉了一地,還沒來及蹲下撿,就被大力推開,右腿撞上一側的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