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那時的我就象是一條被主人遺棄的小狗,沒有人告訴它主人不會來了,任它在那裏等,黑暗、寒冷、恐懼,直到絕望,我寧願要絕情也不要遺棄,肖,你知道嗎?

“對不起,”他收緊手臂:“小弟,沒有理由,隻是突然間想逃,也不知道是想逃開你,還是自己,事後也曾經找過無數的理由,卻大多是為自己開脫。後來知道你考到北京,我曾經找了機會去看你,你長高了,也變了很多,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可是你看到我連表情都沒變一下,我想你沒有認出我。也許是已經習慣了你愛慕的目光,那時的感覺與其說驚愕,不如說痛苦。於是我繼續為自己開脫,看看,當年無聲無息地分別對了吧,你畢竟太年輕,不過三年就把我忘了。”

“我沒有忘記。”

我從外衣內側的口袋裏掏出眼鏡,白白的鏡片托在手上,反射微光,似淡淡的譏諷,我苦笑:“我想那時應該是沒有看見你,那三年我最大的變化就是這個。”

因為臭美,我不愛戴眼鏡,偏偏度數不低,所以就在衣服口袋裏放上一個,以備不時之需。

“我知道,”他亦苦笑:“兩年後當你出現在足球場邊看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是啊,那天為了找他,我破例戴上了眼鏡。

如果那次看到了他會是什麼結果?舊情複燃還是如現在一般,我不知道。

是誤會嗎?應該算吧,但是這世上真的有單純的誤會嗎?內因和外因哪一個更重要?

他沉默了一會兒,悵然開口:“那天當我回頭,看到你披著夕陽的光暈,無聲地坐在那裏,才真正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榮辱與共,貧賤不移,我失去了最真摯的感情。”

“站在光亮的地方是看不見暗處的,反過來就清楚的多,這叫盲點。肖,這是自然現象,你沒有錯。”

我仍是受不了他的悲傷,自然地出言安慰。

他深深地看著我,手指劃過我的臉,目光眷戀:“雖然從小看到大已經習慣了,我仍然要說你很漂亮。”

這是他第一次說我漂亮,我驚訝地抬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了一句:“這個詞形容我不太好吧?能不能換一個?”

他失笑,卻不肯換,接著說:“也很溫柔,很少有人能把內在的聰明洞察轉化為外在的寬厚體貼,還有那份神秘的憂鬱氣質,最能讓人沉迷。知道嗎?愛過你的人很難再愛上別人,”

被人誇獎的感覺真好,尤其這個人是生平最欽佩崇敬的人,可是最後一句卻是我要說的啊。

曾經滄海難為水。

溫柔瀟灑,儒雅大度,即使在最落魄時也能冷靜自持,寵辱不驚,還有俊朗的麵容,深邃的目光,迷人的笑容,什麼人能逃過這樣的魅力?所以我對吳迪總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憐憫。

當然這句話我不會說,我說的是:“真摯的感情並非獨我才有,恐怕是肖哥不再相信別人。”

“也許,”他點頭,輕歎:“不甘心啊,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了。”

這句話出口,我知道他準備放棄了,雖然是我盼望的,心頭仍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我也一樣啊,肖。”

他目光一閃,俊朗的麵龐緩緩貼近,溫熱的氣息停在我唇邊,輕問:“可以嗎?”

我主動親吻了他,他的嘴唇很軟,氣息很清。

我憶起了第一次吻他的情形,那次也是我主動,但是從來沒有接過吻的我隻會用嘴唇貼著他,等了一會兒,他笑了,用舌頭舔過我的唇,我一緊張咬破了他……

點點懷念,絲絲甜蜜,淡淡苦澀交織著,漸漸平息。

他抬頭,含笑揉我的頭:“意亂情迷了,嗯?”

我皺了皺鼻子:“說實話,太了解也挺恐怖的,什麼念頭都不敢動,就怕會……”

我一邊說笑一邊拉開門,卻一下子愣住。

門口站立的是麵色蒼白的吳迪,再往後是表情古怪的柳克己。糟,剛才站在門口說了太久的話,也不知他們聽了多少?隻怪我們太專心,竟沒有聽到有人來。

一雙手從後麵扶助我的肩,把我拉到一邊讓開門口,溫和而平靜的聲音道:“小弟你先回去,我不送你了。”

“小林,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吳迪和我說話,眼睛卻看著肖暢,肖暢歎了口氣:“我們的事他什麼也不知道,你還是問我比較明白。”

我看到吳迪的臉色更白了,女人總是心腸軟,而男人一旦沒了感情,是不會顧慮什麼的,肖暢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他看起來溫柔,卻最是拿得起放得下。

“我們有什麼事?我不過是你玩弄的對象,哈哈,當年我痛苦得不得了,你卻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分手,說是為我好,從此遠走天涯,這麼多年我心存愧疚,一直覺得對不起你,我真傻,你說你了解我的苦衷,說不怪我的時候,我還感激涕零,為你赴湯蹈火都心甘情願,從前是欺騙,現在是利用,肖暢,你不覺得問心有愧嗎?”

肖暢淡淡說:“進來吧,別站在門口。”

※※※

我沒走,一來那兩個人不讓,二來這種尷尬的場麵不想放肖暢一個人麵對。

肖暢把吳迪讓到裏麵說話,聲音還是清晰地傳來,我知道他並不怕我們聽見,隻是不想讓吳迪找我的麻煩。

當一切責問都被輕描淡寫地化解後,吳迪哭了,撕心裂肺,肖暢卻沒有了聲息。

沒辦法,自古情字最傷人,有或沒有,多或少,都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

桌上的相冊還沒收,柳克己一邊翻看一邊嘖嘖稱奇:“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顧叔叔要是知道非氣壞了不可,還有林阿姨……”

似對裏麵的衝突一點也不關心,

“柳哥,”我攔過他的話:“你們怎麼會來?”

“別提了,昨天跟一小妞兒鬧翻了,誰知道她還挺辣,居然鬧到我家裏,你也知道我家老爺子的脾氣,不得以我隻好請吳迪出來幫忙,她本來不願意,後來我就說那個小妞兒是肖暢介紹給我的,她突然就高興了,非要我來和肖暢說明,我跟她啥感情沒有,啥關係沒有,沒想到,嘿嘿……”

我想起昨天那個與母親有幾分相似的女孩兒,一時激憤才有今天,自作孽,不可活,我暗自苦笑。

“你騙她的吧,肖哥怎麼可能給你介紹女人?”

柳克己大笑:“別把肖暢想得那麼好,他有求於我,當然要想辦法討好我。何況除了他,誰能知道我的口味?”

口味,我暗自歎氣:“肖哥為什麼求你?”

“不止求我,沒聽見剛才吳迪說肖暢利用她?他想借助我在軍方的熟人把肖叔叔提前弄出來,再借吳迪在地方上的人脈把他送出國去,你知道肖叔叔的事兒,弄出來還不算難,想出國定居恐怕不容易,嘿嘿,現在吳迪不肯幫忙更是勢比登天了。不過——”

他話鋒一轉:“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也可以幫忙。”

我淡淡地笑:“這麼多年了柳哥還沒死心,我媽不會喜歡你的。”

尷尬在臉上一閃,他卻毫不氣餒,湊近我說:“那麼你呢?”

“可以肯定,我不會。”

“為什麼?”他不服氣地挑眉:“你喜歡過肖暢,就是能接受男人,為什麼不能喜歡我?我哪點不如他?”

“不是這個問題。”

除了對我母親盲目的迷戀,這個人大概沒有真正動過情,雖然可能有過很多女人。

我好笑地看著他:“為什麼不問問自己能不能接受男人?”

我把接受兩個字咬得很重,他疑惑地瞪大眼,我緩慢而清晰地說:“要知道我從來不接受男人。”

“難道肖暢……”

他終於明白,吃驚得看了看裏屋緊閉的房門,又看看我:“怎麼可能?”

對不起,肖,我用力忍住笑:“是說我的事,不要扯到肖哥頭上。”

其實我想隔著門板大聲問肖暢一句,肖哥,當初是不是你接受了我,如無意外他會說是,那麼柳克己的臉色肯定更好看,可惜,還是不忍心拿肖開玩笑。

“你——”

看出來柳克己真的為難了,肖暢出來的時候他還沒能下決心。

“克己,一會兒送吳迪回去,記得幫我鎖上門,我先送小弟走。”

還好肖暢沒有發現柳克己看他的目光怪怪的。

我隨著他出來,坐到車上才笑出聲,肖暢問我笑什麼,我哪裏肯說,含糊地蒙過去,他也不追問,隻說:“依賴我的小弟也長大了,看來你挺能對付他的,我白操心了。”

十年了,我當然會長大。

其實,這些年沒少受過騷擾,男人女人都有,還包括覬覦石斌的女人,可是那個神經比電線杆子還粗的人一概不知,都是我一個人應付,這麼多年下來,對付那些不相幹卻心懷叵測的人,我向來遊刃有餘。

“肖哥,你為什麼介紹女孩兒給他?”

肖暢笑而不答,他當然不會真地去討好柳克己,恐怕是找人絆住他,省得他騷擾我。

“肖哥,”我咬了咬下唇:“肖叔叔的事……”

他停下車,轉頭看我:“別介意,這件事本來就沒多大希望,我也是臨時起意,其實爸能出來我們全家就滿足了。”

“嗯,”我點頭:“其實沒有必要去國外,散心的話可以去我家,我爸一下棋就提起肖叔叔。”

“好啊,我也想林阿姨做的菜。”

“哈哈,”我笑:“你去了,我媽肯定樂意下廚,要是讓柳克己知道,還不嫉妒死。”

知道自己意誌薄弱,麵對他的溫柔我還真怕會把持不住,一直小心翼翼的,至此才真正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