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廢話,說不說?”語氣依然嚴厲,手卻放鬆了,眼睛裏隱約帶出興奮和得意。
“當然是你。”我摟住他的脖子,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拿腔拿調地說:“你是我的夢中情人嘛,除了你我還能夢見誰?”
“酸不酸啊你,”他忍俊不禁,大掌一推我的頭:“去把你的身份證和戶口本兒找給我。”
我心一緊:“幹嘛?”
“過一陣子我帶你出國一趟,需要辦張護照。”他推我一把:“看看都幾點了,別磨蹭,快去找。”
“哦。”
身份證隨身攜帶,可是戶口本在肖暢那裏,一個多月前,我讓肖暢從門衛那裏拿走了幾乎所有證件和一些衣物,後來取衣服時也曾想拿回來,猶豫了半天,覺得也許放在肖暢那裏更方便,最少從他那裏拿不會像上次那樣費勁。
我從錢包裏掏出身份證,突然一拍腦門:“糟,戶口本在我放單位了。”
“那玩意兒你放單位幹嘛?”
“找工作時用來著,我順手就放那兒了,好像和畢業證什麼的在一起。”
“你長腦袋幹嘛的?這麼長時間也不拿回來,要是丟了看你怎麼辦?”
他不滿地罵我幾句,我隻管小心應對,最後他說:“算了,周一我送你去單位,你上去拿給我。”
我鬆口氣,今天去肖暢那裏拿回來就行。
“喂,外衣在這兒呢,你還上哪兒去?”
石斌拽住我,把夾克衫罩在我肩上,我配合地伸開胳膊,看向臥室書桌。
“手機充好電了,我去拿。”
“就一會兒工夫,拿什麼拿。”他幫我拉上拉鏈,突然抱住我嘿嘿笑了兩聲,拖長聲音說:“還是——你想跟我去加班,是不是想時時刻刻看到我,嗯?”
他目光爍爍,那是親吻的先兆,我先發製人,在他的嘴唇碰到我之前,抬起膝蓋輕輕一頂,正中目標。
“想死啊你。”
他彎下腰憤怒地低吼,抬手要打,我趁他鬆手的瞬間跑出去,哈哈,以他現在的狀態一時半會兒是追不上的,我按下電梯,回頭衝他招手。
“快點兒,磨蹭死了,真是的,一點兒時間觀念都沒有,要是我是你老——嗯,員工,早把你給炒——咳,早不在你手下幹了。”
“狗東西,敢學我說話,膽大了你,等著——”
他碰上門氣勢洶洶地衝過來,我閃身進了電梯,剛好把他關在外麵。
初冬的早晨,太陽剛剛躍出地平線,給如茵的綠草鋪上一層耀眼的金黃,空氣真好,我晃晃悠悠地溜達到小區門口,愜意地伸著腰。
小區裏到處是晨練的人,眾目睽睽之時,他向來守禮得很,儼然一個嚴肅沉穩的青年才俊,而且他最惜命,從來不在車上動手動腳,尤其他這人一向不記仇,隻要隨意岔開話題,那一點小插曲,用不了10分鍾,就會忘到九霄雲外。
看著緩緩駛過來,喇叭狂鳴的轎車,我在心底微笑,其實他也挺好欺負的。
※※※
吃過飯,石斌把我送回到小區門口,照例去公司,我沒有上樓,打車直奔肖暢的住處,他也是夜貓子,好容易周末,應該還在家裏睡懶覺。
“嗨。”
我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口,衝麵前一臉困倦、一身慵懶的人打招呼,這樣的肖暢很少見,卻別有一番魅力,讓我的好色心微微騷動。
“小弟?”他有些驚訝:“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不對,”我眨眼:“是從東邊落下,肖哥也太能睡了,看看,都傍晚了。”
“你啊——”溫熱的手掌拍了拍我冰涼的臉,又拉住我的手:“凍成這樣還貧嘴,快進來。”
“這世上能聽我貧嘴的不會超過五個,肖哥抱怨的話,我以後可不敢了。”
有一種人叫“人來瘋”,越在生人麵前越活躍,而我恰恰相反,隻有在非常熟悉的人麵前才會發瘋。
“五分之一嗎?”
肖暢完美的笑容突然出現一絲裂痕,深邃黑眸裏爬上的可是落寞?
以為是唯一,原來隻是五分之一,那一瞬間,我清晰地讀到他眼睛裏的情緒,心裏沒有來的一緊。
我低頭麻利地換鞋,進屋,陽光從寬大的窗子透進大廳,照在沙發上,看起來很溫暖,我坐進去,舒服地伸開腿。
肖暢含笑搖搖頭,進去洗漱,又衝了兩杯咖啡。
“你這個懶蟲也能早起,不容易啊,吃了嗎?”
“吃了。”我接過熱騰騰噴香的咖啡,用手捂著:“肖哥,我來拿那些證件。”
“好,”他起身進入裏間,不一會兒拿出一個紙袋遞給我:“都在這裏。”
我倒出來看了看,沒錯。
肖哥拿起我的畢業證一邊端詳一邊笑。
從小到大,我一照像臉上的肌肉就會發僵,所以每張照片都是木木的表情,眼睛瞪得很大,幾乎每個人看到我的照片都會問,照相的人長得那麼恐怖嗎?看把你嚇的。
“別笑我了,肖哥。”
我伸手去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小弟,想看我們以前的照片嗎?”
“啊?”
當年我們整天在一塊兒,他每次踢球我都跟著,他們球隊裏有個小子是攝影發燒友,經常拿個相機晃來晃去,照片著實不少,但是高一寒假從北京回來後,我把它們都毀了。
“你等等,我去拿。”
肖暢拿了兩大本相冊出來。
我知道該拒絕,心裏卻隱隱期待,幼年,童年,少年,長長的歲月在記憶裏隻剩下短暫的碎片,也許照片可以串起那些遺忘的和不曾遺忘的美好回憶。
有一張十來個小朋友在舞台上表演,而我蹲在地上撿蘋果的照片。我記得那次是校園中秋聯歡會我們班出的節目,每個小朋友都抱著一個大蘋果載歌載舞,演到一半我的蘋果掉了,我急忙去撿結果絆倒了別人,於是一個精心策劃的節目亂成一團,成了家長和老師的笑談。那天肖暢是主持,他很快上台穩定住局麵,把沮喪的我領到後台,安慰我,拿月餅給我吃。現在想來他小小年紀就有大將風度,而我從小就隻會烏龍。
還有一張我坐在足球上,他蹲在我前麵說悄悄話的照片。那時他剛迷上足球,走到哪兒都帶著,那天他把球交給我保管,剛離開幾步,柳克己就跑過來把我屁股下麵的球一腳踢開,我摔了一跤,他第一次和柳克己打架。
還有一張他拉著我的手站在校門口的照片。那時小學畢業,我考上了他所在的中學,他興致勃勃地帶我去參觀校園。我抬頭仰望學校的牌匾,他低頭看著我,然後我接觸到他的眼,第一次臉紅心跳,其後很長的一段日子我不敢看他的眼。
其實也有很多人不敢看他的眼睛,忘了是誰說過,當肖暢專注地看著一個人微笑的時候,恐怕沒有人能不怦然心動。
上百張照片一張一張翻過,每一張照片都是一個故事,宛如把過去重溫了一遍,漸漸的胸中有一股熱潮彌漫開來,翻動相冊的手微微顫抖了。
他伸臂抱住我,下頜放在我的肩頭,溫醇的聲音浮動在耳邊,是細細的回味。
象有什麼東西咽住了喉嚨,我說不出話,也笑不出來,幾乎是倉皇的合上相冊。
“我該走了,肖哥。”
他的手臂一緊,目光是難解的幽邃:“你——怕我什麼?”
我搖搖頭,看著他無聲地懇求,請不要誘惑我,肖,你知道我對你沒有免疫力。
“好吧。”他微微苦笑,鬆開手:“拿著你的證件。”
我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肖哥,你認識範綽嗎?也是北大的,和你一屆,還當過學生會幹部。”
“認識,小弟,你忘了,我也在學生會任過職。”
我苦笑,不是忘,而是那時不願去知道,不過也應該能想到,肖暢從小學起就一直是班長,優秀學生幹部當了十年,到大學豈能沉寂。
“有什麼事嗎?”
“肖哥可能不知道,我和他是朋友。”
“我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歎了口氣,輕輕撫了撫我的頭發:“你在擔心什麼?”
很久以前,原來那幾年他也曾關注我,似乎有一跟細細的針突然刺進心底最柔軟的所在,我吸了口氣。
“昨天——他曾經提起你,他和——石斌是哥們兒。”
“這樣啊,”肖暢微笑著拍拍我的肩:“我明白了,放心吧。”
放心吧,簡單的三個字他曾經對我說過不知多少次,以至於讓我形成了條件反射,他的這三個字在我聽來就變成四個——高枕無憂。
我長舒了一口氣,輕鬆地換上鞋,抬眼卻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想什麼呢,肖哥?”
他笑了笑:“我在想石斌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你這麼緊張。”
“讓我緊張的不是他是怎樣的人,而是……”
……我愛他。
曾經用輕忽的態度對待這份感情,放下一個一個謊言,就連說這三個字都帶著試探和自嘲。以為他更加輕忽,於是一直以來斤斤計較,寸寸衡量,似乎比他多付出一分就吃了大虧,所以在洞悉了他的真誠後,我緊張,惶恐,無地自容。
終於知道什麼叫作繭自縛。
“而是什麼?”
“而是怕他知道我是多麼差勁的人,他會後悔曾經……”
心突然繃緊,直至無法呼吸,一雙手放在我頭上,修長的手指穿過我的發絲,輕輕一帶,我的臉貼上了同樣溫暖的光滑。
“你後悔了嗎?在知道你愛的肖是個差勁的懦夫之後。”
我搖了搖頭:“理由呢?給我一個理由好嗎?”
曾經問了自己千百次,卻仍是不得而知,不管什麼原因,哪怕說厭倦了,哪怕說移情別戀,哪怕說不喜歡男人,我都不會記恨,他選擇的卻是避而不見。